她想过朴为善会怎么做,想过朴为善会痛哭流涕、会怒斥艾侽,或许,或许还能分家呢。
她真没想到,生死攸关的事,就这么被朴为善轻飘飘地揭过去了,好像死得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似的。
也是啊,他连他的命都能给他妈呢。
她怎么忘了,三兄弟里,朴为善是最孝顺的那个。
可悲的是,他也是最不受艾侽待见的那个。
朴世仁是老大,受艾侽看重,朴为德最小,是艾侽的心头肉,剩下朴为善,艾侽从来就想不起他来。
他自己都说,自从记事起,他妈就没抱过他。可能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拼命追求什么。
艾侽越忽略他,朴为善对她越孝顺恭敬,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摘下来,换艾侽说他句好。
李招娣刚嫁过来时,也曾抗争过,也曾怨愤过。可朴为善总是向着他的妈,她若是不听话,朴为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他总是把大嫂挂在嘴边,让她看看大嫂多么听话能干。不知不觉中,李招娣把大嫂当成了竞争对手,来争夺在暗无天日的朴家,仅有的那一点点生存空间。
可大嫂突然变了,她变得敢对艾侽说“不”,她变得敢提离婚,她甚至敢把朴世仁告到坐牢,还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李招娣忍不住想,云灵既然可以,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就算做不到她那么好,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坏吧。
朴为善瞪起牛眼,“你敢跟老子提离婚?老子打不死你!”这些臭娘们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敢提离婚!他狠狠薅住李招娣的头发,就要抡拳头。
李招娣挣脱不开,用力喊:“这是医院,你敢打我!”
“老子管教自己的女人,哪里都一样!”眼看李招娣要吃亏,突然,病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黑瘦的身影窜进来,挡在李招娣身前,“姐夫,我姐都这样了,你还想对她动粗?”来人正是李招娣的弟弟李招福。
虽然朴为善不太在意这小舅子,但毕竟是娘家人,当着人家的面对李招娣动手也不好。他松开李招娣的头发,气哼哼地看着李招福,“谁让你姐姐这么大人了,还不懂道理!她自己怀不住孩子,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居然就骂我妈,还敢说要离婚!”
李招福脸上淡淡的,声音也没什么起伏,“正是因为我姐这么大人了,她自己的事儿自己能做主,她想离婚就离婚,谁也不能逼她。她也没骂你妈,反倒是你妈,就因为我喝了你们家几口鸡汤,就骂我是贼,我姐都是为了帮我说话。”
他来的路上碰见了胖婶儿,胖婶儿什么都跟他说了。
朴为善眉毛拧成一团,“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别人欺负你妈不行,可别人欺负我姐也不行。你一个男人为难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冲我来。”
“你个小兔崽子,我弄死你!”朴为善一脚踹向李招福,李招福身子一偏,灵活地闪开,然后一拳重重打到他鼻梁上。
朴为善疼得嗷嗷直叫,扑过去和李招福扭打在一起。
他没把这个瘦小的小舅子放在眼里,以为很快就能制服他,没想到李招福虽然瘦小,力气却不小,还很会打架,专挑最疼的地方打。
没几下,他就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李招福眼神凶狠,活像一匹孤狼,“要不是在里面改造了几年,决定洗心革面了,我今儿就废了你。告诉你,我姐还跟不跟你过,全在于她自己,否则,咱们就找个说理的地方。反正你家老大已经进去了,你正好去和他做个伴儿!”
朴为善:!!!
不是说李招福在外面乱闯吗?怎么是在坐牢?怪不得他出去几年,没挣回什么钱呢,平时也阴恻恻的不爱说话。
李招福要干什么?不会真想弄死他吧!朴为善的豪横是对着李招娣的,遇到真正的狠角色,马上就怂了。
“知,知道了,我不逼她。招娣,我再也不打你了,我妈也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吧,咱们好好过日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李招福扬声问:“姐,你怎么说?”
李招娣咬牙切齿:“朴为善你想得美,我看你一眼都嫌恶心,你这种人就该跟你妈过去,我一定要跟你离婚。还有,你们害死我的孩子,别想就这么算了,我要你们给我五十万赔偿金。”
“什么?我凭什么给你五十万?”朴为善怪叫。这娘们怎么不去抢啊?
李招娣寸步不让:“就是五十万,我不能白在你们家遭这么多年罪,你们必须补偿我。否则,我就去告你妈故意伤害。反正你们家已经有一个坐牢的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朴为善:……在乎,非常在乎。
“招娣,你知道的,我们家根本没那么多钱,你实在不想过了,我也随你。就是这钱,能不能少要点儿?”
李招娣冷笑:“我不管你们怎么弄来这五十万,反正我就给你们十天,到时少一分,我就去告你妈!招福,让他走吧,我看他碍眼。”
李招福两三下把他扔出病房,“啪”地关上门。
朴为善蔫头耷脑带着艾侽回家了,路上他还长了个心眼儿,绕路去李招娣娘家的村子打听李招福。
问了半天,没问出来。他一个生面孔,上去就逮着人家问,谁肯告诉他?艾侽白他一眼:“你靠边儿,打听家常这种事,还得让妈来。”
她走到几个围成一圈儿的老太太跟前儿,堆起笑容一口一个“老姐姐”叫着,还帮人家摘菜。她先聊起家长里短,半天的工夫就问出来了。
回到朴为善身边,艾侽沉着脸:“你那个小舅子还真不是好货,村里年纪大的都知道他的烂事。”
李招福从小就性子烈,不服管,也不肯踏踏实实种地。家里为了让他有个营生,花钱送他去读技校。可他认识了几个同学,天天跟他们在外面打架,年轻人下手不知轻重,一次把人家打坏了,人家报了案。这下可好,不光得赔人家不少钱,他也被关进去几年,最近刚出来。家里嫌不好听,对不知情的人就说他出去打工了。
李招福回来后,倒是不惹事了,也肯下地干活了,只是人已经养成了阴沉的性子,也跟人没什么来往。
艾侽恨得咬牙:“我说怎么当年她家要那么多彩礼呢,就是凑钱赔人家呢。哼,当初要不是看她像好生养的样子,我才不会掏这么多呢。她倒好,蛋都不会下一个。”
“妈,你说这些有啥用,她催着要五十万呢。”李招福既然真是个硬茬,朴为善可不敢惹了,还是想想怎么弄钱吧。
“哎呦,这个短命的贪财鬼哟……”艾侽骂了半天,还是得想办法弄钱。她的办法就是找朴为德。
朴为德感到心力交瘁,家里的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永无宁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想浮出水面,但是老妈、大哥、二哥、二嫂,有的人压在他背上,有的人拽着他的腿,沉重的负担让他无法前进,只能慢慢沉向水底。
他无奈地问老妈:“不能劝劝李招娣吗?她和二哥过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些感情,不至于非要离婚吧?或者即便是离婚,钱能不能少要点?”
“劝过了,没用。”艾侽显得十分委屈,她特意买了水果去探望,却连病房的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李招福赶了出来。多少年了,她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朴为德愤怒了:“那就不给她钱,跟她打官司。妈,你不用怕她,当时屋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她没有证据,你就坚持说是她自己没站稳滑倒了,她拿你没办法!”
“老三,不行啊,妈害怕。”艾侽抹了把眼泪,“你大哥的事已经够丢人了,妈要是再摊上官司,咱以后在村里也没法待了。再说自从你大哥被抓走,妈就落下了心病,一提打官司,心里就哆嗦,实在不敢了。”
如果是以前,老三跟她说这话,她可能会听。那时老三是她眼里的大能人,身边还有两个儿子依靠,底气正足。但后来她看着老三多番奔走,老大还是坐牢了,她对这个儿子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被吓怕了,生怕自己也和朴世仁一样。
她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老三啊,你跟稻梅说说吧,我是她婆婆,她不能不管我呀!”
“妈,他们郝家也不是什么顶级富豪,这么多钱是说拿就拿的吗?再说……我们的感情也不如以前了。”
“啥?这可怎么好哟,老三啊,妈从小最疼你,你得救救妈的命啊,妈要是被李招娣告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哎呦,哎呦,我心口疼,疼……”
电话那头传来朴为善焦急的声音:“妈,你怎么了,快躺下歇歇!”一阵忙乱后,朴为善接过电话,“老三,你再想想办法吧,妈现在身体越来越差了,咱不能再让她着急上火了。”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朴为德嘟哝了一句,挂上电话,疲乏地搓了把脸。他对艾侽不是没有怨言的,就算李招娣跟她顶了嘴,可李招娣肚子里的可是她亲孙子啊!虽然艾侽口口声声说她在气头上,没多想。可推一个孕妇,难道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二哥盼孩子盼了这么久,就这么没了,现在连老婆都要丢了,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也没见她有多难受,反而心心念念要快点了结。
他妈的心,是不是有点太狠了呢?但他不能不管艾侽,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亲妈,是从小偏爱他、供他读书的亲妈,没有他妈,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必须要弄到钱,帮他妈摆脱牢狱之灾!只是他跟稻梅实在没法张口,女人间最容易共情,上次他就是怕稻梅同情云灵,才没敢跟她说实话。
这次李招娣更惨,连孩子都没了,稻梅如果知道,只会更惋惜。她可能还会想,为什么那两个妯娌都要离婚呢?是不是老朴家家风有问题?不都说李招娣会离婚,是受了云灵的影响吗?他不能让稻梅也被带坏了!
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冷淡了,自从上次的事,稻梅就搬到了次卧,再不跟他同住了。
他回公司上班,稻梅除了公事,也几乎不和他接触。
怎么样能不跟稻梅说实话,又逼得她不得不拿钱呢?他在厅里团团转,突然,在垃圾桶里看到一张名片,是张小额贷款名片,他从门上揭下来,打算扔了的。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把名片从桶里捞出来,盯着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