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父伸手拦住她,冷静地对朴为德说:“你以为你欠了点钱,我们就拿你没辙,只能乖乖替你还了?年轻人,别太天真了。我们来之前已经咨询过律师了,你借钱时稻梅并不知情,而且这些钱也没用在你们共同生活上。你急着帮你妈还钱,拿到钱就给她汇过去了,这就是证据。就是到了法院,也不会判稻梅还钱。”
“如果你要打官司,我们奉陪。正好老薛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呢。就是不知道借你钱的人,能不能等这么久?如果你们好聚好散,大不了以后就当不认识。如果你非要撕破脸,咱们也可以试试。我在这个城市里混了大半辈子,还是认识几个人的。”
郝父不紧不慢的几句话,让朴为德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郝父从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自然不会没有手段。以前是因为把他当自己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他动摇了,郝父趁热打铁,“你还年轻,乖乖离婚,过了这个坎儿,以后未尝不能有自己的事业。可你要是纠缠不清,恐怕就不好收场了。这样吧,你如果同意离婚,你刚谈成的那笔单子,我就给你一万块奖金,当给你的生活费了。”
谈成单子是有奖金,但从来没有这么高的,郝父这是想拿点钱打发他呢!
郝母不满地说:“怎么还要给他钱?”
郝父拍拍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把朴为德这个恶心人的玩意儿甩开,他欠了这么多钱,以后有的是罪受!
唾手可得的一万块钱吸引了朴为德,既然郝家不可能帮他还钱,那不如先把眼前的钱拿到手。
他咽了口唾沫,“好,我同意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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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为善在地里忙活了半天,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他饥肠辘辘地顶着大太阳回家,推开厨房的门,早上吃完的脏碗筷还堆在那里,锅里更是空空如也,没有一颗米下锅。
空空的胃升起一阵绞痛,他愤愤地扔下锅盖,走出厨房,“哗啦”一声,差点被旁边的一大盆脏衣服绊个跟头。
脏衣服堆在这儿几天了,发出股霉味。
“别动别动,我那衬衫几百块呢,只能手洗的。”
朴为德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外面阳光足,刺得他眯起眼睛,“哥,你回来啦,快点做饭吧,我都饿了。”
朴为善太阳穴直蹦,“你还有脸说饿?我伺候妈也就算了,你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凭什么指着我伺候?我都不让你种地了,连做个饭都不行了?”
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朴为善居然敢训他,朴为德斜乜着眼,“这农村的灶台我哪会用啊,妈也没让我干过呀!再说,我还得准备考试呢,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
说辞无比熟悉,朴为善觉得仿佛时光倒转,回到朴为德读高中的时候,艾侽为了让他考上大学,差点打个板儿把他供起来。
连带着朴世仁和朴为善都成了他的奴才,被他指使得团团转,稍不顺从,他就祭起读书这面大旗,艾侽就会劈头盖头地骂他们,逼得他们掐着手指算日子,比朴为德更盼着高考。
一晃多年过去,竟然还要再过之前的日子!
“你就算要考啥研究生,也不见得这点工夫都拿不出来。都几个月了,我除了种地,还得给你做饭洗衣收拾屋子,就算老妈子也没这么干的吧?再说,你考不考上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凭啥得伺候你?你考上大学了,我也没沾啥光!”
别以为他不知道,朴为德就是拿读书当幌子,也就能骗骗他妈。他好几次突然进了朴为德的屋,发现课本摊在桌子上,朴为德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读小说,就是没有老老实实念书的时候。
再说,朴为德之前考上大学工作了,也就是寄点钱给艾侽,他可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现在他都落魄了,还要回来装大爷,凭什么!
朴为德气得龇牙,“你说话真丧良心,要不是出了我这个大学生,你们能在村里这么威风?要不是你老婆讹咱家的钱,我能和稻梅离婚,还欠了一屁股债不敢出门吗?”
“你说谁老婆?我跟李招娣已经离婚了,她跟我没关系!她要钱也是因为妈推了她,这事你跟我说不着!”
朴为善和朴为德恶狠狠地瞪着,好像两条恶狗,随时能撕咬在一起。
“哎呦呦,你们吵什么,还不够别人笑话的?”艾侽呆不住了,只能出来阻止。
她现在三个儿子都离婚了,老三还欠了这么多债,他们家已经成了村里的笑柄,弄得她都不敢出门了。
隔壁那个肥婆子还隔着院子笑话她,哼,等老三考上研究生,又成了上等人,她一定撕了这婆子的嘴。
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研究生,只知道那比大学生还厉害,估计能跟县长比个来回吧。
听到两个儿子吵架,她本来不想管,可他们吵着吵着竟要扯到她身上,这她可坐不住了,赶紧出来喊停。
“老二啊,你是做哥哥的,别跟你弟弟计较。他刚离了婚,还背着那么大笔债,心情肯定不好。你就多干一点儿,让他集中精神看书,等他考中了,咱家就又能翻身了,说不定还能把我们接到城里住呢。”艾侽眯起眼,脸上露出一丝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美好的未来。
“妈,谁家学习就一点活儿都不能干了?村长的孙子也在外读大学,寒暑假不照样帮家里干农活吗!你不能再惯着老三了,他太游手好闲了。”朴为善的声音里带着不满和疲惫。
“啪!”艾侽照他后背重重拍了一下,虎着脸,“不许这么说你弟弟,他是要考状元的人,咱家还指望着他光宗耀祖呢。你要是看他不顺眼,你倒是去考个回来呀,到时我保证让他伺候你。你说对了,他还就是我惯的,怎么了?这个家你要是待不下去就别待!”
她拉着朴为德的手走了,朴为德还回头轻蔑地瞥了朴为善一眼。
朴为善愣在那里,好像没了知觉,半天才挪动步子。他连怎么进的屋都不知道,也觉不出饿了。这些天他其实是怕回家的,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空荡荡的屋子让他心里发慌。
一闭上眼他就想起李招娣,好像还能听到婴儿的哭声。可能他都没意识到,他对李招娣的感情,比他以为的更深。只是他从来也没想过,李招娣会离开自己,所以也从不去珍惜。
那天他翻地,听人说李招娣又相亲了,跟对方处得不错,可能不久就要办喜事了,他借着弯腰,把满脸的泪水擦了。
他忍不住想,如果那天他妈没推李招娣,是不是那个孩子也该降生了,正嗷嗷待哺。要是那样,他每天务农回来,开门就见到白乎乎的大胖小子,李招娣手脚麻利地忙里忙外,关心他今天累不累。
想想就觉得,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如今,他为了他妈妻离子散,连他妈害了他的孩子,他都不计较了。
他受了这么大委屈,他妈就像拍拍身上的灰尘一样,转眼就抛到脑后了。就连他说老三几句,他妈都要骂他!
其实他妈就没责任吗?他要种地,老三要念书,那她又干什么了?她就不能下厨做饭吗?
他妈年纪不算大,身体也没什么毛病,村里像她这样的老太太都还下地干活儿呢,她怎么就连饭都不能做了呢?他要种地,还得回来做饭,所有的担子都是他在挑,就为了照顾两个手脚齐全的大活人。
凭什么?难道他就比别人低贱吗?
朴为善越想越气,这个家既然容不下他,他也不想待了,不如出去打工,既能挣点钱,还能离开糟心的环境。也让他见识见识,离了他,他妈和老三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他东西本就不多,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给他妈留了张纸条,他推开院门,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日上三竿,艾侽都没听到朴为善来叫她吃饭。她气哼哼去推门,屋里空荡荡的,被子好像也没动过,再一看纸条,顿时魂儿都丢了。
她不就说了朴为善几句吗?他怎么气性这么大!家里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他要是再走了,日子可怎么过!艾侽急忙去喊老三,让他去把老二追回来。
朴为德不情愿,但又不能不去,毕竟二哥可是他身边最大的劳力。
他嘀咕着出了门,没等到村口,就惊慌失措跑回来,“妈,他们追过来了!”
“谁呀?”
“还有谁,我欠债的那些人呐,我看见他们在村口晃悠了,还打听咱家在哪儿呢,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出身,从来不提家在哪儿的。
朴为德慌得像没头的苍蝇,转了几圈儿,猛然停住,“不行,我得马上走,他们很快就能找过来,到时就走不了了。这些人可不是善茬,要是被他们找到,我就完了!”他从被褥中掏出最后一点钱,数了数揣好,然后就要跑。
艾侽一把拉住他,“老三,妈身边就剩下你了,你不能丢下妈呀,那些人找上门,还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呀!”
“妈,你别害怕,钱又不是你借的,只要你咬死我一直没回来,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倒是我,如果被他们抓住可就惨了。妈,你放心,我在外面挣了钱就给你寄回来。你松手!”朴为德用力挣扎,最后居然狠狠把他妈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你这个不孝的,呜呜……”艾侽捂着摔疼的胳膊,又气又怕,大哭起来。
“砰砰砰。”敲门的声音传来,艾侽吓得不敢哭了,战战兢兢地问,“谁呀?”
“是我,开门。”艾侽耳朵立起来,这动静咋这么耳熟,好像是……
她爬起来几步过去打开门,愣住了。门口站着个黝黑憔悴的男人,正是朴世仁。
艾侽瞬间有了主心骨儿,扑上去抱住他泪如雨下,“老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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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侽以为,跑了两个儿子,又回来一个,身边还是有人孝敬她,她的日子不会有太大改变。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美了。
朴世仁的性子变了很多,对着外人他好像吓破了胆,随便过来个孩子踹他一脚,他都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