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听了他的话,却难发一言,只能被动地半跪在地上,一边仰望着他,一边忍受着氧气不足的眩晕感。
树灵族的少主看着这日夜渴望的一幕,激动得双手都在轻微战栗。
“清清啊......”
半透明的台阶浮起,一步一步的,这个仇恨着何清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笼下一片阴影。
“怎么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蓬络啊。”
蓬络扯起他的头发,扬起轻讽的笑,不断收紧藤蔓,疯狂得勒着他、捆着他。
“当初坑害死了整个树灵族,现在你要装不认识吗?!”
脖颈上的藤蔓骤然收紧,何清呼吸一窒,直观地面对着死亡。
他笑不出来了,轻轻抬眸,珀色的瞳孔望进蓬络眸中的那片深绿里,不急不缓,满是不解地呛着气回应。
“没做过的事,我应该承认吗?”
蓬络骤然失了声,手上劲道一大,将何清的头发往后狠拉,俯身裹挟着杀意盯着他。
何清被笼罩在阴影里粗喘了半晌,只听见他冷声道:
“真想就这么杀了你。”
蓬络的杀意真真切切,但何清知道自己不会死。
楼顶,清澈悦耳的玻璃破碎声响起。何清的视线里,灿金色的箭矢飞旋而下,直直冲着蓬络的后脑。
蓬络陡然恢复理智,头也不回地抬起灵活的发梢,一根藤蔓卷住那根箭矢向旁边一甩,掀起一阵尘土,和散发着治愈能力的金箭一起失去了生命力。
他沉着脸攥着何清的头发,忽的冷笑了一声。
“看来你混得不错。”
紧接着,他又凑到何清的耳边,一字一顿。
“你说,让你的那些队友一一因你而死如何?”
何清瞳孔骤缩,却听见蓬络接着喃喃:“想来你这种人,害死别人了也不会在意吧。”
话语间,第二根箭矢已经射下,早有准备的蓬络挥动藤蔓将那支箭矢打到一旁。
磨蹭这么久没动手,何清已经基本上确信蓬络不会直接杀了他,但他不确定金羽他们会不会被牵连。
于是他默了默,强挤出一声哼笑来:“当然不会在意,就像当初害死你一样。”
“......闭嘴!!”
蓬络低骂一声,缠着他四肢的藤蔓愈发用力了。深知这个地方现在不方便他报仇,应该立刻卷着何清离开,但还是被何清的话语触怒。
一根藤蔓抬起,对准何清的嘴之后猛地塞进去,惹得猝不及防的何清闷呛了几下。
“唔!咳!......”
他满意了,咧嘴轻蔑地笑,而后用藤蔓拖拽着何清走向二楼的某一侧书架,声音里带着难掩地仇恨和扭曲地快意。
“不会说话,那我就帮你把嘴堵上。”
何清感觉到了脑中混沌。有液体在从藤蔓尖端流出,源源不断地灌进他喉咙里。
昏迷前,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为防被搜身,心连心耳麦被他收回了背包里,下一刻,他便晕厥过去。
金羽看见自己试探性的两箭都被接下后就不再做无用功,她在高处眼睁睁地看着何清不知道说了什么,被堵上嘴,然后被暴力地拖走、凭空消失。
要不是燕理回不来,要不是鹿铃亥刚醒,要不是她实战方面没有攻击性......
想着,她挥散弓箭,任由金芒消失在空中,又一步一步远离中央的方形玻璃,退回黑夜里。
金羽面无表情地停止在心里折磨自己,转身一跃而下,靠着将要落地的振翅做缓冲。
登名楼的灯在一瞬间全部关闭。黑暗中,燕理略显焦躁地在等着,鹿铃亥在旁边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事情。金羽沉默了一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鹿将军你去翻书,燕理,说说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
鹿铃亥看了眼好像认真起来的金羽,还有她未消散的光辉幻翼,捏了捏书,不再多问什么。
何清怕是没有死劫,但凶多吉少。
燕理已经凑过去讲事情了,他一言不发地翻开何清拼命也要让燕理带出来的,那本名为《何清》的书。
他从燕理那里大概了解了这些书的用途,所以周遭场景猛然变化的时候,他不觉得奇怪。
周遭大亮。他奇怪的是,这场景变在了森林里。
什么意思,何清早就进过森林?
鹿铃亥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于是取出长枪握在手里,带着警惕往前走了走。
直到越过树林遮挡,他看见标志性的大楼——登名楼。
这时候的登名楼,居然隐匿在森林里面。
他加快了步伐,直直往门那边走去。
以防被人看到,他只在玻璃门外微微探了个头。
!!
溢满阳光的登名楼里,鹿铃亥看见跪坐在最中央的何清。何清无力地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像是一个头颅。
而在何清的面前,一个黑发长至脚踝的男人眉梢缀着些笑意,金色的瞳孔格外显眼。他传教士般端正站着,长袍挂身,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何清的身上,问他:“所以,你的选择呢?”
“是坚持你那天真的反抗,然后看着你的伴生者再次死在你面前。”
“还是顺从命运,为你们之间的【永恒】,付出代价?”
鹿铃亥全身汗毛倒立,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场景,只是因为他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危险的警报就已经在他的身体里炸开。
那是他身为动物世界的人所拥有的、真正不容置疑的危险直觉。
——那个人是谁,跟何清又是什么关系?
思考间,鹿铃亥又听见何清的声音,不同于他以往听到过的任何一种,不带笑,不真诚,也没有一些时候的难过或庄重。何清只是平静、淡漠、客观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是负暄已经死了。”
男人挑眉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孩童无意识讲出的笑话。于是他轻轻笑了一声,耐心回答:“傻孩子,在我的面前,生与死亡间没有界线。”
“他可以无数次地在你面前死去,也可以无数次地再次睁开眼。这一切都在我的一念之间,或者说——你的一念之间。”
“......何渊,你在威胁我吗。”何清头也不抬,视线一刻也没有从那颗头颅上离开。
而男人将手覆在何清的头顶上,叹着气,五指微曲,轻轻顺起他的长发:“我在同你商量。”
他顿了顿,轻笑出声,带着些戏谑与低蛊:“就跟着我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去干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不好吗?”
“反正游戏里已经没有你珍惜的东西了。”
“负暄不会在意的,他永远支持你的选择。亲爱的,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何渊压下声,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何清在犹豫什么呢。
到底是谁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干涉了何清的成长,给自己这位未来的同事,灌输了在黑暗里也要坚守的道德底线呢......
何渊的手下移,抚上何清的脸,拇指指腹在何清的侧颊上轻轻摩挲,替他拭去落下的泪水。
没关系的。尽管何清在犹豫,但他知道何清会怎么选。
恰如当初在雪地上的抉择一样。
情感,永远是他的同事们,最大的弱点。
想到这儿,何渊愉悦地、轻声下了最后一道通牒。
“创世主也会陷入永恒的黑暗里。”
“死亡会将你们再度分离。”
“够了。”何清冷冷打断他,对他“再度”的说辞迷茫了一瞬,停顿了良久,才无力地、泄气般应道:“......我跟你走。”
何渊满意地半蹲下来,黑色的长发拖曳在地上。他两指卡在何清的下颔,以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道、柔柔抬起何清的脸,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何清无神的眼睛。
“不着急,亲爱的。”
“以这个世界为我们的第一站怎么样?”
蓬络暗含激动的声音姗姗来迟,他大喊着:“何清,我把他们都抓起来了!”而飞速靠近。
鹿铃亥已经确定自己不会被看见了,不然跟何清说话那个男的不会对他视而不见。
应该只有树神在的那本史书是能够互动的,他想。
所以他不躲不闪,静静看着那个只听燕理说过的、桀骜的树灵少主拖着半长的绿发奔进登名楼内。
然后如同被算计好的一般,精准地、恰巧地听见唯一与他相关的对白。
“毁掉这里,然后,毁掉这个副本里的、那个无知无畏的NPC。”
何清背对着登名楼的大门,尚无反应。倒是何渊抬起眸子,携着欢愉的笑,对上蓬络因难以置信而瞪大的深绿眼睛。
顿了顿,他又弯着眸问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