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冷气扑面而来，将刚才马路上的热浪一口气洗净了。

范语一只手推着购物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照提前列好的表格，她绕过人群直奔蔬果区，顺手拿起几根长短不一的黄瓜，又探手去摸番茄的软硬，她像接收了npc任务的玩家，对照着任务清单按部就班地完成。

本来这个任务应该是交给负责开火的陆泽川完成的，但是范语发现，平时看着越是稳重随和的人在某件事上就越是吹毛求疵。

表现在陆泽川身上，就是他特别挑剔。

比如他会从购物车里拿出范语刚刚挑选的土豆，皱着眉头说“形状太奇怪”，就迅速把土豆放回台子上；比如他会指着肉区的排骨说“颜色不够好看”；又比如他企图把成盒售卖的鸡蛋一个个拿起来仔细端详，把外壳粘着脏污的鸡蛋放到别的盒子里……范语忍无可忍，把他赶去了买火锅底料和其他杂物。

把陆泽川赶走后她继续自己的任务，从冷藏柜捞了一盒海鲜福袋，又在冷饮区卸下一打罐装饮料，像往常一样丢进购物车底层。

这一切都做得自然而流畅，范语没有察觉，自己随手挑的那一打饮料，易拉罐上印着鲜嫩欲滴的水果图案，色彩缤纷明快，但是在角落里，标注着一行小小的字：酒精含量3%。

等她一圈转完回头找陆泽川，发现他还站在原来的卖调料的货架边，手里拿着瓶酱油在看配料表，但是范语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男生微微偏头，眼神很专注。

货架另一边，几个穿着外校校服的女生正站在洗发水和零食的中间通道，说话声轻快：

“……那谁真的转系了？听说是分手之后直接转去音乐学院。”

“真的假的？她不是一直挺黏他的吗？”

“她前几天还偷偷去看他排练诶。”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故意不发出声音，直到站到他身边，轻声问：“你听见了吗？”

陆泽川慢半拍地转头。

“你刚刚……听了多久？”

“我没有刻意听。”他说，语气带点儿理亏地轻，“只是她们声音挺大。”

两人就着购物车对话，一问一答，语气都带着点不动声色的默契轻松。范语没有继续拆穿他偷听八卦的事——她对这件事并不介意，反而觉得他这样挺有意思。

陆泽川总是这样，看起来无欲无求，实际上暗地里像个八爪鱼一样收集周围一切的杂音。

拎着满满两大袋菜和饮料回到家时，天色正慢慢转暗，窗帘还没拉上，暮色在地板上铺出一条长影子。

范语率先换鞋进门，回头看到陆泽川正把冷饮塞进冰箱。

很快人就陆陆续续来了。

楚歌和方初寒率先到达，把礼物搁在桌子上之后就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客厅里的布置。卢时拎着一袋水果走进厨房，很关心地问要不要他来叫个外卖，范语正推说不用，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季然把门撞开了。

“各位！”

季然举着生日蛋糕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往餐桌上一放，这个人连鞋都没换，就连蹦带跳地冲到陆泽川面前，与他热烈地握手。

“川哥过生日，我能受邀来此真是我的荣幸！”

和陆泽川握完手，也不管楚歌和方初寒的推搡，他像领导人大驾光临那样挨个握过去，最后走到厨房里和范语寒暄起来，范语正愁没人帮她洗菜，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免费苦力大喜过望，三言两语就把季然哄到了水池前。

厨房间响起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季然边摘菜边絮叨：“川哥你切菜逻辑真的很恐怖……土豆非要切成一个形状和厚薄咱明天早上都吃不上饭吧？”

楚歌一边蟹棒上的塑料一边吐槽：“那你替他切不就得了，不是是谁说的自己见刀刃就晕？”

方初寒坐在她边上剥蒜，一边剥一边冷冷道：“你们说话能不能安静一点，吵得我耳鸣。”

“那你不要坐我旁边！”季然立刻炸毛。

“谁稀罕——”

“停。”范语出声，手里还举着锅盖，神情非常严肃，“我宣布，待会还继续吵架的人就负责把所有的碗都洗了，”她顿了顿，“还包括去楼下倒掉火锅底。”

本来沸反盈天的厨房瞬间安静像一潭死水。

陆泽川戴着围裙，站在灶前准备炒火锅底料，嘴角明显压不住地翘了一下。

“你现在越来越像家长会代表。”他回头冲范语点了点头，“很有威慑力。”

等火锅锅底咕嘟咕嘟地冒泡，蘸料摆满餐桌，肉类一一下锅，整个屋子都被香气包围，所有人的战斗力瞬间提升一个等级。

“朋友们，在今天这样一个值得纪念和庆祝的日子里…… ” 季然把放在冰箱里冰镇的饮料都抱了出来，殷勤地拉开拉环递给所有人。

“你这么勤快，是不是物理作业又没写？想晚点再交？”陆泽川慢悠悠地问。

“ ……川哥生日快乐！ ” 季然高举易拉罐，岔开了话题。

大家稀稀拉拉地应和着季然的声音，范语觉得自己刚刚附和的声音太小，有点尴尬，她看了陆泽川一眼，男生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明显对火锅里的牛肉更感兴趣。

陆泽川下了点肉和蔬菜之后才抬起头打量周围这圈在他生日这天陪在他身边的朋友同学：季然正在跟方初寒套近乎，方初寒皱着眉头听他说话，显然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还把季然夹进她碗里的菜都丢给了卢时；楚歌一边玩手机一边吃饭，不小心咬到了一颗花椒，满脸通红地找纸巾；卢时正忙着跟范语辩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碗里的菠菜像小山似的越堆越高；范语也是少见地变得情绪激昂起来，一脸批判地反驳卢时的每一条发言。

陆泽川看着这吵吵嚷嚷的众生百态，不知不觉地喝完了一罐饮料，又伸手开了一罐。

他觉得这饮料很甜，又稍稍有些辣味，冲过他的嗓子，没注意到在这下面掩盖着的酒精味儿。

直到所有人都喝得晕乎乎、头脑发胀，才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最先表现异常的是季然。

这个平时像自带个扩音器的人，竟然在饭后忽然收起了所有聒噪，只一个人提了个小塑料凳，搬到阳台角落坐下，腿一翘，胳膊抱胸，神情空茫。

楚歌端着碗经过，好奇问：“你怎么了？”

季然只摆了摆手，语气轻飘飘的：“不要吵我，我在倾听宇宙的声音。”

他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一动不动，整个人像要融进夏夜闷热的夜晚里。

范语看着他，感觉自己一直在笑，笑得甚至有点缺氧了，她看着身边的卢时，他已经摘了眼镜，和陆泽川席地而坐，面对面地捧着陆泽川的手掌，正在给他看手相，煞有介事地指点对方手掌上的事业线。而平时一脸文静的陆泽川，此刻的表情非常不屑，“事业线能看出高考录取批次？卢时你说什么瞎话？”，卢时一反常态，粗鲁地打断了陆泽川的话，梗着脖子批评陆泽川的不敬和无知。客厅另一边平常连看一眼古文都打哈欠的楚歌正在抑扬顿挫地背诵《滕王阁序》，远处阳台上还传来季然微弱的一句：“你小点声，我听不到宇宙了。”

与此同时，方初寒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阳台。她平时和季然向来不对付，从手机里吵到见面，此刻她拎着小马扎站在季然身边，坐下后认认真真地盯着他侧脸。“你是不是……”她语气很诚恳，“其实内心非常柔软？”

饶是季然也被她吓得浑身一震，警觉地往旁边挪了挪：“你谁？”

方初寒：“……我就是问问。”

他们并排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季然继续听宇宙的声音，方初寒继续观察他，画面简直有种诡异的和谐。

范语最后的印象是，几个人同心协力把火锅搬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又从冰箱里翻出了陆承文给他们准备的剩余的食材，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丢进锅里，只要感觉熟了就纷纷捞出来吃。

而陆泽川盘腿坐在沙发上围观着这一切，笑得牙不见眼的。

他们整整吃了一晚上的饭，最后在客厅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周六中午。

范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着陆泽川的小腿，身上盖着不知道从哪拽来的一条枕巾，陆泽川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电视里的相亲节目，男嘉宾正介绍完自己进入了紧张刺激的灭灯环节；卢时趴在餐桌旁，脸上满是桌布压出来的花纹；方初寒和楚歌头靠着头坐在沙发上睡的正香；季然已经醒了，捧着一杯水坐在蹲在卫生间门口发呆，似乎还没从观察宇宙的状态里走出来。

大家逐渐清醒过来后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连告别时也没有多说话，范语倒完垃圾飞速逃回了自己的卧室，晚上只是简单地给陆泽川发了条消息表示自己点外卖就不过去吃了。

她在台灯下面扒着米饭，想起陆泽川平静的面庞，淡淡的酒味儿和……男生坚硬的小腿。忍不住脸烧的通红。

周日陆承文出差回来，没有发现任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