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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来读小说 > 海马与银杏叶 > 第16章 十六

第16章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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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浅柠跟着他穿过走廊,来到一间朝南的卧室。推开门,温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木质书桌上——那里整齐摆放着几本医学专著和一台显微镜。

"现在回来时会住这间。"程越的声音很轻,"之前几次…休学复健...也是。"

姜浅柠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墙上贴着泛黄的星空贴纸,书架上塞满《人体探秘》这样的科普读物,床头柜上摆着两个相框:一张是年幼的程越和林月在沙滩堆城堡,另一张却是十七岁的程越,穿着病号服站在复健双杠旁,嘴角勉强上扬。

她走近书桌,发现抽屉边缘露出一角纸片。程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快步上前挡住:"那是..."

"我不看。"姜浅柠体贴地转身,假装对书架上的标本瓶产生兴趣。但她已经瞥见那似乎是一张复健进度表,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戛然而止在某一天——很可能是程越大二发作后被迫转专业的时候。

房间里处处是生活的痕迹,却又奇妙地避开了所有痛苦的记忆。没有拐杖,没有矫形器,连床都是普通单人床而非病床。姜浅柠突然明白——这是林教授一家的温柔,他们为程越保留了一个"正常"的空间,仿佛那些艰难岁月从未存在。

"春节放假我也会回来,"程越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边缘的一处刻痕——那上面歪歪扭扭刻着"CC&LL","林教授说...这里永远有我一张床。"

姜浅柠注意到窗台上摆着几个药盒,都是最新的抗癫痫药物。它们被巧妙地藏在绿植后面,既方便取用又不显眼。

"林月知道你的...所有事?"

程越点头,目光落在相框上:"我们相差十天出生在同一家医院。"他顿了顿,"她一直陪我,在我妈妈最后一次发病送医的抢救室门口等...也陪着我在我爸爸葬礼上哭。"

他的声音平静,但姜浅柠看见他右手攥紧了窗帘穗子,指节发白。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地板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她知道一切,却从不..."程越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从不用那种眼神看我,甚至还为我...选择了神经学科"

姜浅柠明白他说的"那种眼神"——混合着怜悯与恐惧的目光,她在太多人眼中见过。同时姜浅柠的心间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原来这世上愿意为程越奔赴荆棘的不止她一人。她轻轻拿起床头一本破旧的《神经解剖学》,扉页上写着"给程越,十二岁生日快乐——林叔"。

"你在这里...很幸福。"她轻声说,不是疑问句。

程越没有回答,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窗外传来林月哼歌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突然快速低语:"复健时我摔断过一次肋骨...林教授连夜修改了全屋地板,铺上三层地毯。"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房间里所有刻意隐藏的往事。姜浅柠这才注意到,木地板上确实有细小的凹陷——那是轮椅滚轮留下的痕迹;衣柜侧面装着不起眼的扶手;甚至连看似普通的床头灯,都是可调节亮度的防眩光设计。

"程程!"林月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我妈让你帮忙找茶叶!"

这个昵称让程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他迅速抹了把脸,应道:"来了。"转身前,他最后看了眼这个装满秘密的房间,目光在门后的身高标记线上停留片刻——从一米四到一米八五,记录着一个男孩全部的成长轨迹。

姜浅柠跟在他身后,轻轻带上门。在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她瞥见床头抽屉微微敞开,里面露出一角医院的腕带,上面模糊可见"难治性癫痫"几个字。这个房间像一座精心设计的记忆宫殿,将痛苦妥善收藏,只展示温暖与希望。

就像林教授一家对程越做的那样。

楼下,林月帮姜浅柠整理外套时突然凑近:"浅柠,我爸妈可喜欢你了。"她狡黠地眨眨眼,"看来我们这娃娃亲现在是没戏了。"

姜浅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开玩笑的啦!"林月大笑,"我们就像兄妹一样。不过..."她压低声音,"我看得出程程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回程的出租车上,程越异常沉默。当车停在姜浅柠家小区门口时,他突然开口:"林月的话...别当真。娃娃亲什么的..."

"我知道。"姜浅柠微笑,"她很好,你们...很配。"

程越猛地转头:"不是…那种关系!"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让姜浅柠愣住了。两人对视片刻,程越先移开视线:"我只是...不想你误会。"

"我没有误会。"姜浅柠轻声说,"晚安,程程。"

她故意用了那个昵称,如愿看到程越瞪大眼睛。没等他反应,姜浅柠已经下车,脚步轻快地走向家门口。 她知道程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可她不知道在二楼的窗帘后,自己的父母正偷偷打量着这个送女儿回家的男生。

而在回程的出租车上,程越摸出手机,看到林月发来的消息:

【浅柠超棒!你敢辜负她我就把你的糗照发到医学院论坛!PS:她叫没叫你"程程"?】

程越摇头苦笑,却回复了一个"嗯"字。车窗外,路灯一盏盏后退,像是一条时光隧道,将他从"程程"的世界拉回"程越"的现实。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不再那么抗拒那个幼稚的昵称——如果是从她口中叫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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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的蓝光下,程越用镊子小心调整着培养皿的位置。陈稳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个平日冷静自持的室友第三次把同一组样本放错位置。

“所以,”陈稳突然开口,“你打算怎么表白?”

程越的手一抖,培养基差点翻倒。他抬头瞪了陈稳一眼,耳尖却悄悄红了:“什么表白?”

“得了吧。”陈稳晃了晃手机,“你昨天偷偷搜索‘适合癫痫患者的约会地点’,历史记录还没删呢。”

程越沉默地摘下手套,从实验台下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子里躺着一枚纯金书签,银杏叶形状的书签叶面上是迷走神经的精细镂空雕刻,叶柄处坠着颗小小的宝石——正好是姜浅柠眼睛的颜色。

“我的直博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程越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监测手环,“天气预报说圣诞节那天好像会下雪,”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我想……这或许是个合适的时机。”

陈稳挑眉:“所以?你准备怎么操作?”

程越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签边缘,像是在组织语言。“林教授说,可以借他在实验楼顶的小玻璃花房办个小庆祝会。那里灯光可控,环境安静,还可以看雪,而且……”他顿了顿,“如果中途有什么状况,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陈稳吹了声口哨:“浪漫啊你。那么……”他指了指书签背面刻的字,“‘To 柠柠’?终于不叫全名了?”

程越迅速合上盒子,但嘴角的笑意没来得及收起。窗外,冬暖的阳光正好,照得他锁骨下的刺激器疤痕微微发亮——那里埋藏着改变他命运的装置,也藏着即将献给另一个人的真心。

“所以,你打算怎么开口?”陈稳追问。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还没想好。”

陈稳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促狭:“行吧,到时候我负责把其他人支开,给你创造独处机会。不过——”他故意拖长语调,“你要是临阵退缩,我就把你高中写的英文诗发到医学院论坛。”

程越的表情瞬间凝固:“……你怎么会翻到我高中的东西的?”

陈稳咧嘴一笑:“师母给我的。她说,你小时候写的东西,她可都好好收着呢。”

程越的耳根彻底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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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的竹帘将阳光过滤成细碎的金线,落在程越交握的双手上。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有着与姜浅柠相似的眉眼,却带着她不具备的锐利审视。

"小柠从小学习小提琴,十二岁就过了演奏级。"姜志明轻抚茶杯,指腹在杯沿画着圈,"她母亲为了培养她,辞去了老师的工作。"

程越的脊柱绷得笔直,像一根被拉紧的弦。二十分钟前,这个自称姜浅柠父亲的男人在宿舍门口打电话给他,礼貌而不可抗拒地邀请他"聊一聊"。

"她很优秀。"程越谨慎回应。

"确实。"姜父从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推过来——十四五岁的姜浅柠站在领奖台上,胸前挂着生物竞赛金牌,"从小到大,没让我们失望过。"

程越注视着照片里女孩明亮的笑容,胸口泛起熟悉的刺痛——那个无忧无虑的姜浅柠,与现在熬夜查癫痫资料、陪他跑医院的姜浅柠,已经如此不同。

"程同学,我查过你的学术表现。"姜父的话锋突然一转,"非常出色。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扫过程越的手环,"某些不可抗力,你本该有远大前程。"

茶杯在程越手中微微震颤,热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不可抗力。多么文雅的用词,比"遗传性癫痫"听起来体面多了。

"您想说什么?"程越直接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沙哑。

姜父叹了口气,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家族企业的部分资料。浅柠虽然只是旁支,但她舅舅没有子女..."他意味深长地停顿,"她未来很可能要接手部分业务。"

程越接过文件,指尖在纸页边缘微微一顿。

——资料首页印着源恩药业的金色LOGO,旁边是一张姜浅柠与舅舅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穿着正装微笑,背景是某次医药峰会的展台。

他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林教授家吃饭时,琴姨询问姜浅柠家庭情况时她的回答……

程越的视线在文件上停留片刻,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我们调查过你的情况。"姜父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带着近乎残忍的同情,"你母亲的事...很遗憾。你父亲更是令人敬佩。"

程越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想起父亲深夜独自在阳台抽烟的背影,想起医药费账单上越来越多的红字,想起那场改变一切的车祸...父亲最后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解脱。

"浅柠最近在查迷走神经刺激术的术后护理。"姜父轻声道,"她母亲发现她书架上多了十几本癫痫专著。"他直视程越的眼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茶室的空调突然变得很冷。程越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茶汤中破碎又重合,像他此刻分崩离析又强行拼凑的思绪。

"她会为你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放弃家族企业的培养计划。"姜父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重地砸在程越心上,"就像你父亲为你母亲放弃的那样。"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程越的手无意识地摸向锁骨下的刺激器,那里正隐隐作痛。他突然理解了姜父的真正意思——不是嫌弃他的疾病,而是不忍看女儿重蹈程父的覆辙。

"我明白了。"程越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请给我一天时间。"

姜父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有任何需要..."

"不会有。"程越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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