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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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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叔说我该读博二了......”程越摩挲着林月带来的相册,指尖像探寻着失落的密码,停在2012年那张泛黄的照片上——那是他休学后参加医学院开学典礼时,眉宇间还带着一丝青涩的模样,“可我明明刚收到临床医学本硕博的录取书。”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

林月擦掉滚落的泪珠,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翻开的学位证书像一扇打开的新世界窗口:“你看,这是我剑桥的神经科学本科毕业证,这是我的硕士毕业证,还有一年多我就博士......” 屏幕的光映亮她微红的眼眶。

程越的眉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越拧越紧,几乎要绞在一起。他的目光在凝固的旧时光照片与眼前的现实之间来回切割,像在徒劳地解构一道逻辑混乱、注定无解的方程式。当林月点开一段他去年学术报告的视频时,他突然用力按住太阳穴——视频里的自己正清晰流畅地讲解着海马体损伤模型,而那个公式推导方式,每一个步骤转折,都烙印着他独一无二、如同指纹般的思维路径。

“还有那个姜学妹......”程越突然生硬地转移话题,耳尖悄然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每次给我换药时,呼吸频率都会明显加快。”他模仿着医学观察报告里那种刻板而精准的语气,“这种生理反应通常见于......”

“见于面对暗恋对象的时候。”林月突然截断他的话,嘴角扬起一个狡黠而熟悉的弧度。这个笑容像一道闪电劈进程越混乱的记忆——十二岁的林月偷看他日记被发现时,脸上绽开的正是这样带着点小得意和秘密被戳破的俏皮笑容。

姜浅柠僵立在药房冰冷的拐角阴影里,手中的输液袋被攥得发出急促而压抑的“哗啦”声,仿佛是她内心翻涌的潮汐。

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程越正用那支他随身携带的钢笔,在林月白皙的手背上专注地描画着什么——那是他曾经教给她的神经传导速记法,此刻却被他用来给林月解释他记忆紊乱的复杂原理。林月笑 得前仰后合,柔软的发梢不经意间扫过程越低垂的睫毛,而他下意识微微偏头躲闪的动作,那份带着点无措的熟悉感,和当年在实验室里被她不小心碰到手臂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需要帮忙吗?”护士站的护士轻声探问,声音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姜浅柠只是机械地摇头,转身时近乎粗暴地将输液袋塞进护士手里:“5床的甘露醇,每8小时一次。”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然而白大褂口袋里,却赫然露出半截被手指反复揉捏、几乎扭变形的病历本——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描画了无数遍的“程越”二字,字迹深得几乎要穿透纸背。

康复中心的落地窗外,金黄的银杏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像无数小小的金色蝴蝶。程越坐在认知训练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闪着冷光的银色回形针——这是林教授实验室的标配,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小动作。

“今天的任务是配对照片与事件。”林月推来一叠卡片,白大褂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腕间那枚象征荣耀的剑桥校徽手表,“从2013年开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温和。

程越的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他的语义记忆像一座按年份精准归档的医学典籍库,但涉及自身经历的图景时,海马体的损伤让那些画面如同被水浸染的古老羊皮卷,墨迹模糊、边缘晕染。当翻到2015年医学院运动会的照片时,他的手指突然悬停在半空,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照片角落里,有个穿着淡蓝色裙子的模糊身影,正微微弯腰,给跑道上的选手递水,姿态温柔。

“这位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

“姜学妹。”林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2015级临床医学系,现在在神经科学实验室。”

程越的太阳穴猛地突突跳动起来。他理智上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张照片,但心脏却像骤然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照片里那截纤细的、仿佛易折的腕骨轮廓,和他梦中反复出现的、戴着那串银杏叶手链的手腕影像,竟在瞬间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狭小的会议室里,林月将PET-CT影像清晰地投影在冰冷的屏幕上。幽蓝的冷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姜浅柠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笔尖悬停在记录本雪白的纸页上,迟迟未能落下——林月正在条分缕析程越脑部的代谢异常区,那些专业术语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病灶的每一层结构。

“海马体CA1区葡萄糖代谢率已恢复至正常水平的82%,但杏仁核-前扣带回的功能连接仍然薄弱得像初春的薄冰。”林月敲击键盘调出对比图,影像上色彩斑驳,“这很好地解释了他为何能牢固记住艰深的医学知识,却对个人事件频繁产生错构——比如他坚持认为自己仍是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

姜浅柠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深色的墨点,像一滴无声的泪。三天前,程越在复健时还能准确指出她静脉穿刺手法中细微的瑕疵,却丝毫记不起他们曾并肩熬夜、共同署名的论文。

“关于记忆诱导方案......”林教授突然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姜浅柠,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姜同学有什么建议吗?”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而来的沉重感让姜浅柠呼吸一窒。就在这时,她发现林月正朝她轻轻点头——这位曾在剑桥神经学竞赛中摘得桂冠的天才,此刻眼中没有丝毫的审视,只有纯粹的鼓励和期待。

“情景重现配合嗅觉刺激。”姜浅柠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他......程博士的海马体对留兰香精油有极其显著的反应。”

林月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星辰:“就像经典的普鲁斯特效应!我们可以用特定气味作为打开记忆之锁的钥匙——”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毫无预兆地推开。琴姨端着餐盒愣在门口,声音带着点局促:“那个......我给小越送了荠菜馄饨,但他非要吃青椒炒肉......”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林教授的白大褂口袋里,一个药盒突兀地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程越从十岁起就厌恶青椒的味道,这个微小却固执的生活细节,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所有精心构建的治疗方案,让它们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晨光温柔地铺满复健室,程越的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流畅的轨迹。他正专注地绘制着海马体损伤模型,但每当笔尖落到CA3区时,就会不自觉地、仿佛被某种本能牵引般,添上几道形似银杏叶脉络的独特纹路——这分明是姜浅柠论文里独创的标记法。

“你以前也这么画。”林月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响起,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程越的手骤然顿住,笔尖悬在半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无意识模仿出的笔触上,带着一丝困惑,随即突然转向正在安静整理器械的姜浅柠:“姜学妹,能帮我拿一下额叶解剖图吗?” 这个请求精准得如同手术刀。

这个请求让姜浅柠的呼吸瞬间停滞——程越要的,正是她博士答辩时用过的那张核心示意图,此刻正被她小心翼翼地压在文件夹的最底层。

当她将图纸递过去时,程越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微凉的手背。两人像触碰到静电般同时猛地缩回手,程越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珊瑚色的红晕:“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 尴尬的气氛像微尘在光线中悬浮。

“镜像神经元激活。”林月适时插入,打破了微妙的僵局,她拿起程越的画纸对着透进来的阳光,“你看这些突触的画法细节——和姜学姐三年前手把手教你的手法一模一样。看,身体比大脑记得更牢靠。” 阳光穿透纸背,清晰地照出那些被反复描摹的线条里藏匿的秘密——每一处神经突触的末端,都极其隐秘地嵌着一个微小的“C&J”签名,如同刻在时光里的印记。

凌晨3点17分,万籁俱寂中,程越床头的脑电监测仪骤然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啸,红光疯狂闪烁。

姜浅柠像离弦的箭从值班室冲出时,林月已经先一步掰开程越紧咬的牙关,熟练地将口腔保护器塞了进去。她的膝盖有力地压住程越剧烈抽搐的右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次:“□□5mg静推!他进入强直阵挛期了!” 她的声音冷静而急促。

“我来!”姜浅柠伸手去抢注射器,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左侧肘静脉!”林月却已经毫不犹豫地撕开了程越的病号服,露出左臂,“他桡静脉天生变异,只有我知道准确位置——” 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姜浅柠的心脏。她举着针剂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林月一针见血地完成了注射——那是程越十七岁那场惨烈车祸后留下的血管畸形,一个连正式病历都未曾记载的隐秘细节。

程越的抽搐在药物作用下渐渐平息。在药效完全起效前的短暂清醒间隙,他的目光茫然地掠过姜浅柠的脸,突然含糊不清地咕哝出一个词:“......银杏叶标本......在左边抽屉......” 声音微弱却清晰。

姜浅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冰冷的监护仪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那是她去年精心挑选,送给程越的生日礼物。

“是药物问题。”程越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林教授正在调整输液速度的手猛地一抖,几滴药液溅落在白色被单上。窗外的银杏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焦急地阻止这场危险的对话。

“我的CYP2C19*17基因突变确实罕见。”程越转动着无名指上因长期使用移液枪而磨出的厚茧,“但NX-17的那个异常批次,根本不该通过最后的质检。”他的指尖突然停在桌上一本翻开的2018年期刊上,眼神锐利如刀,“除非有人刻意删除了质谱图上那个关键的特征峰。”

林教授的听诊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程越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的逻辑能力,此刻正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无情地剖开他们苦心孤诣、层层遮掩的残酷真相。

“小越......” 林教授的声音干涩沙哑。

“林叔。”程越突然抓住老人枯瘦的手腕,腕上的监测手环因他骤然飙升的心率瞬间由绿转黄,发出急促的警报蜂鸣,“姜学妹看我的眼神......那么深的难过,是不是因为我欠了她什么?”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窗外,抱着厚厚病历本的姜浅柠踉跄着后退两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没听见林教授那声颤抖的回答,只看到程越的手指慢慢松开,像卸下了某种过于沉重、无法承受的真相,眼神重归一片茫然的死寂。

“今天试试这个。”林月推来轮椅,程越却摆摆手,坚定地拒绝了。

他拄着手杖,左腿的金属矫正器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咔嗒”声,一步步走向平衡训练仪。姜浅柠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搀扶,却在指尖即将碰到他微皱的袖口布料时,被他一个细微却明确的后撤动作避开了——这个瞬间让两人都僵在原地,空气仿佛凝固。

“反射性躲避。”程越立刻用学术术语筑起一道屏障,掩饰着那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可能是创伤记忆在躯体层面的投射......”

“是因为你大五那年就在这里狠狠摔过一跤。”林月的声音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锁孔,“当时姜学妹好心扶你,结果被你带得一起摔倒了。”她笑着指向姜浅柠的膝盖方向,语气自然,“那道疤,现在还在吧?”

姜浅柠猛地攥紧了白大褂的下摆,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右侧膝盖确实有一块半月板的陈旧伤疤,但疤痕一直隐秘地藏在裙摆之下,林月绝无可能亲眼见过!

程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审视和疑惑。他浩瀚的医学知识足以解释每一种复杂的临床症状,却解不开此刻胸腔里莫名翻涌、尖锐的刺痛感——当姜浅柠低下头,默默整理着护具时,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极其自然地,从她柔软的发丝间摘下一片小小的、金黄的银杏叶。

这个动作,流畅得仿佛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已重复过千百遍。

林教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泄出一线昏黄疲惫的灯光。姜浅柠推着轮椅停在走廊幽暗的拐角,程越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轮椅扶手上深深的磨损痕迹——这是他陷入深度焦虑时,身体无声的呐喊。

“......伦理委员会最终认定,是基因异常导致的药物代谢问题。”林教授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每一个字都透着沉重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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