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昭在冰凉的风中醒来。
这晚的月亮大得惊人，如同圆幕遮挡在窗外，透白明亮的月光把整个房间都染成银色，纱帘吹起，显露出窗柩上若隐若现的人影。
他猛地转过头去，对上了窗沿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如果我在久别重逢后向你打招呼，你应该做的，是对我说'你好'和'欢迎'，而不是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符夜举起双手。
沈昭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瞪向面前的人：“你怎么又来了？”
符夜笑起来，轻轻拨开脖颈处的长剑：“我只是来找你叙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昭冷冷地打量着他，不知道他们一个反派一个炮灰，到底有什么好叙旧的。
但见对方的确不像是要动手的意思，沈昭便退后两步，收起了武器。
他的动作看似放松警惕，实则是以身体挡在门前，以防又让符夜和萧闻漠碰上。
符夜一眼洞悉，哼笑道：“你还真是把他放心尖上。”
“到嘴的口粮不能随便丢了。”沈昭随口敷衍。
“我帮你杀了谋反者，怎么说你都欠我个人情。当初不是告诉你了么？最好是以后都别见面，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我倒是也不想来。”符夜倚靠在窗柩上，闲闲道。
“但我最近听了一个传闻，说是……萧闻漠找到了秘银矿。”
沈昭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就跟宝石失窃一个模子，直接就把这尊大佛给引了过来。
而符夜仿佛看出他的惊疑，主动道：“暗网的消息传播得很快，关于秘银现世的新闻还上了热门。血猎公会现在一盘散沙，哪里敢抢这个风头，直接放出消息说秘银矿在萧闻漠手里。”
沈昭回过味来，这一定是会长死前的授意，难怪他那么慷慨说把秘银矿全让给萧闻漠。那死老头对自家人护短得很，坑起外人来毫不手软！
距离他完成任务目标的三个月期限，如今还剩两个月，要是让萧闻漠再度成为众矢之的，这任务做起来就麻烦了。
沈昭想了片刻，抬头对符夜承认：“秘银矿的主人是我。”
“那个地下宫殿认定我是新主，所以秘银矿严格说来，是在我手里。”
他这话出口后，符夜沉默地看他许久，渐渐抿紧了唇。
“你竟然为了一个人类，宁愿把祸水全部引到自己身上？”
他看上去有点生气：“你一个鬼剑士，掺和这些事做什么？你我本不该是敌人，要不是你死心塌地跟着萧闻漠，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去喝几杯。”
这不是他第一次向沈昭抛出橄榄枝，鬼剑士和血族没有利益冲突，以往也有两个种族合作捕猎的情况存在，连食谱都不一样，一个喝血，一个吸食情绪，简直是天作之合。
沈昭有些无奈：“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人类被血族和鬼剑士杀光了，你我还能吃什么？”
“自然是留一部分人类的性命，把他们圈养起来当作粮食。”符夜不假思索道。
“这就是我们话不投机的原因了。”
符夜垮了脸：“有时候我觉得，你看起来就像个人类。”
可不是？我才当完一辈子的人类呢！沈昭忍不住腹诽。
但他面上还是继续道：“你要是为了秘银矿来的，就直接冲我来，其他的不必多说。”
符夜又不说话了，嘴抿得连腮帮子都突出来，看上去气鼓鼓的。
就在沈昭经受不住困意，又打起瞌睡来时，才听到符夜软了语气：
“你帮我拿回宝石，铲除叛徒，这个情面我必须得还。”
沈昭精神一振，立即道：“那你这段时间能不要来找我们麻烦吗？至少这两个月内。”
符夜愣了下：“为什么是两个月？”
沈昭察觉说漏嘴，笑道：“你就说答不答应了，只要不是和你打，其他人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他言语里捧了下符夜，果真见对方十分受用，嘴角终于扬了起来。
“那你可能对这个世界的险恶还不太了解。”
这次前来，符夜的耐心显得十分足够，缓声回答：“我答应你，这两个月内，绝不干涉你和萧闻漠的计划。但其他人……我就说不准了。”
“什么意思？”沈昭不解追问。
沈昭还想继续打听，却见符夜作势要走，忙喊：“等等！”
“多余的话我不会再说，你有脑子就自己去琢磨！”眼看符夜就要从窗台跳下去。
这会儿不留住他，可就没机会再套话了！
沈昭连忙上前两步拉住他，仰头解释：“我是说，你要不要喝点儿再走？”
一阵风起，窗边的纱帘从沈昭的头顶吹拂过去，月中聚雪，惊鸿生姿。
符夜心知自己是应该拒绝的，面前的鬼剑士次次不给面子，他也不想给对方这个面子。而且他一个血族能喝点什么，难不成沈昭要去把萧闻漠绑来给他喝？
可想到自己才答应下来，这几个月都不会和沈昭见面，鬼使神差般，符夜就轻微点了头。
沈昭大喜过望，去萧闻漠的库存里取出几个血包，偷感极重地溜回来，扔给了符夜。
符夜看着手中的预制菜：“……”
“或者我给你调一下味道？做个血腥玛丽应该还是可以的。”沈昭看他的脸色弥补道。
“不用。”符夜脸臭臭地咬开血包，跟吸酸奶似的喝起来，“还想问什么，赶紧问。”
“你说的其他人到底是谁？”
符夜隐秘地笑了下，轻声道：“或许，你听说过血族信徒吗？”
信徒？那又是什么新的势力？这本书的设定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见沈昭面露迷茫，符夜只好解释：“他们是一支信奉血族的宗教势力，相信只有得到血族的初拥，才能从人类的躯体中解脱出来。”
“没想到吧，人类当中的叛徒也不鲜见。”
符夜将喝完的血包随手一抛，精准落进沈昭房内的垃圾桶中。
“我不会插手你们的计划，但信徒们必定会阻止这批武器的完成，你们……好自为之。”
这次说完之后，符夜再也不管沈昭的挽留，直接消失在夜色中。
沈昭和系统面面相觑，最后认命地从垃圾桶里捡起血包空袋，翻窗出去扔掉。
[宿主不用担心，信徒终究只是人类，对你来说根本不是敌手。实在不行，你还有100积分可以兑换救急。]系统安慰道。
“积分暂时还不能用。”沈昭立马拒绝。
[那……宿主打算把积分用来做什么？]
沈昭眼神飘忽一瞬，最后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回答。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萧闻漠正好准备出门。
沈昭晚上没休息好，打着呵欠想要跟上，却被萧闻漠拦住了。
“你继续在家睡觉吧，我很快就回来。”萧闻漠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抚顺头顶的乱毛。
“那可不行，你就是个吸引危险分子的体质，我不看着点的话，说不定你又卷入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件里了。”
尤其是想到符夜的告诫，沈昭现在很难放下心来。
萧闻漠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人带到办公室去，拿出毛毯让他睡觉。
结果过了两天，公司里就传开了“萧总带了包养的大学生来上班”的流言。
沈昭还没开口说什么，萧闻漠却在听到这个流言后，第一时间把研究室搬到别墅的地下室，不再让沈昭和员工见面。
当然这样一来，大概率流言会更沸沸扬扬……
从那之后，萧闻漠就彻底忙了起来。
他对于血猎武器这件事格外上心，设计和改装都是自己亲自过手，时常泡在研究室整天整宿都不出来。
沈昭拿着咖啡杯走下楼梯，迎面就看到玻璃门后的萧闻漠，正专心致志地将镀着秘银的铠甲安装在手臂上。
“嚯，什么钢铁侠。”他对系统吐槽道。
距离任务期限越近，系统就变得越沉默。
它顿了下，小声提醒：[如今距离任务的三个月期限还有两天，请宿主多加小心，必要时候记得找我兑换积分。]
它话里的关切十分明显，沈昭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沈昭微微怔神，好半晌才低着嗓音说道：“我会完成任务的。”
在推开玻璃门的时候，系统才听到他几不可闻的一句：
“……谢谢。”
研究室里的萧闻漠听到开门动静，立即停下手中动作，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咖啡上。
“给我泡的？”
沈昭耸耸肩：“不然呢？反正闲着没事。”
萧闻漠眼底浮现出笑意，起身迎上去，拿过咖啡杯尝了下，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昭。
“不管是之前的调酒，还是现在的咖啡，作为鬼剑士，是不是对人类的饮食过于熟悉了些？”
沈昭面不改色地坐在沙发上，将手肘搁在靠背，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不管是调酒还是煮咖啡，只要按照配料和步骤来，不都能复刻得很好么？不然你以为是怎么回事？”
萧闻漠笑了笑，又抿了口咖啡：“我以为你曾经也是人类。”
倒是和符夜说了同样的话。
沈昭嗤笑：“鬼剑士可不是电影里的幽灵怨魂，我们自始至终都和人类是两个不同的种族。”
“你会想变成人类吗？”萧闻漠话题一转，问道。
进入这个世界，沈昭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下才道：“除非重新投胎，恐怕没办法变吧。”
萧闻漠回头指了指桌边厚厚的资料：“我最近除了升级武器，也在研究另一个课题，看是否有机会实现各种族之间的转换。”
“听起来很有点疯狂科学家的意思啊。”沈昭淡淡道。
“听起来很疯狂吗？”萧闻漠的神色却很认真，“但血族可以通过初拥，让人类变成他们的眷族，为什么人类不能将其他种族也进行转换呢？”
沈昭坐直身体，有些疑惑：“你研究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因为想彻底消灭血族，所以直接考虑把他们变成同类？这跟随地初拥人类的血族有什么区别？”
萧闻漠动作一顿，回头认真看向他：“目的是你。”
沈昭：“……”
他又来了。
萧闻漠下定决心，接下来的话就变得顺畅：“想让你不用依附人类的情绪，也可以存活下去。想让你尝尝草莓松饼真实的味道。也想让你不再被生命契约束缚，能活得更加自由。”
他浅淡地笑了笑：“当然，如果能陪你去经历那一切的人是我，就再好不过了。”
这段话让沈昭想起萧闻漠先前的告白，竟一时不敢去直视他。
[宿主别有太大压力，都只是剧情而已。剧情里的萧闻漠就是把你当白月光看待的，所以不用有太多负担。]系统劝慰道。
“我知道。”沈昭闭了闭眼睛。
等他再度睁眼的时候，他复又带着轻飘飘的笑意，戏谑道：“比起做这些事情，不如多了解下各个种族的弱点吧。要是你提前死掉了，你的所有课题都泡汤。”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萧闻漠当然看得出来，他倒也没有泄气或者失落，而是接道：“如今最为威胁人类生存的只有血族。他们的弱点早在中世纪就已经被知悉。”
“谁知道鬼剑士会不会哪天也暴起伤人呢？知己知彼，对你并无坏处。”
萧闻漠皱起眉来：“我并不觉得你——”
“是高爆发力武器。”沈昭自顾自说着，直接打断了他。
他抬眼望向萧闻漠，清晰缓慢道：“鬼剑士会受到物理伤害，因此集中火力，毫不迟疑地对准开击，我们就会因鬼气不足，维持不住身形而消散。”
根据系统少得可怜的情报来看，那大概也是原书中沈昭的结局。
沈昭说完后轻笑起来，就像传授心得的老师，还贴心问道：“记住了吗？”
萧闻漠下颌线紧绷，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系统察言观色道。
沈昭当然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再看到萧闻漠那么毫无保留地呈上一颗真心。
和两天后的决裂对比起来，那颗真心显得那么愚蠢，又那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