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驶出这条高速公路，确信身后不再有血族信徒的追击后，萧闻漠才猛踩刹车停下。
他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直接拔掉安全带，倾身去看副驾上一声不吭的沈昭。
“让我看看你的伤。”
靠着座椅的沈昭摆摆手，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
[警告宿主！那支箭上带有针对鬼剑士的符咒，请尽快扯出，否则宿主会有生命危险！]
萧闻漠和沈昭三个月来形影不离，任谁都知道，要抓住萧闻漠，必定得先解决掉他身边的鬼剑士。
沈昭一直以来只想到保护萧闻漠的安全，彻底忽略掉……自己不知不觉也走入了漩涡中心。
他咬住舌尖，剧痛让他清醒片刻，随即缓缓抬手握住那支箭羽，心一横直接给拔了出来。
黑色鸢尾般的鬼气倾泻而出，沈昭痛得几乎喘不上气，忍不住发出声呻吟。
萧闻漠的神色立刻变了，动作轻柔地去托起沈昭的脸颊。
随即他就看到了沈昭脸色惨白，半阖着眼的虚弱模样。
萧闻漠的手顿时剧烈颤抖起来，他第一次露出慌乱无措的神情，低头吻上沈昭的嘴唇。
这次的情绪来得汹涌浓烈，带着苦艾酒的清苦，从沈昭的喉间径直滑入身体深处。
右眼传来的疼痛减轻不少，沈昭拉开点距离，抬眼看向萧闻漠。
他的右眼如今只剩一个空荡的黑洞，看上去诡谲可怕，但萧闻漠沉默地盯着他，很快眼底就浮现出一层水光。
原来他真的会难过啊。
在意识到这点后，沈昭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他勉强露出个笑：“别白费力气，那人就是冲我来的，这伤估计治不好。”
“一定会有办法的。”萧闻漠垂眸道。
“先别说这个。”沈昭推开他，看向这条公路的尽头，业炎市滨海而建，隔着很远都能看到灰白的海平线。
“现在我们距离仓库已经很近，先过去吧。”
不料萧闻漠沉默许久，才抖着嗓音艰难回答道：“我们回去吧。”
沈昭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是为了这批武器耗费那么多心血么？”
萧闻漠脸上露出痛苦神色，最后摇头道：“太危险了。”
“你会怕危险？”沈昭听了都觉得好笑。
按照沈昭这三个月来对萧闻漠的了解，他是最坚定的理想主义者，血族首领的追杀，血猎公会的背叛，他都熬过去了，如今才说他会怕？
沈昭只觉得这是萧闻漠找的借口。
但很快萧闻漠又说道：“就算加上血猎公会，我们人数还是太少，你会被他们伤到。你不是说过吗，只要火力足够，就会伤害到你。万一他们——”
他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需要治伤，武器随时都可以再做。”
沈昭怔神片刻：“你是在担心我？”
是因为他，才让萧闻漠变得胆怯起来？
但在这时，系统的提示传来：[恭喜宿主，第三个任务进度已完成50%——'保护萧闻漠平安活到三个月后'，请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冻结契约离开萧闻漠。]
沈昭这才反应过来，破晓来临，他的三个月期限已经完成了。
方才因为萧闻漠的话而动摇的心，如今也彻底沉寂下来，时间不多，他不能让自己的任务功亏一篑。
“萧闻漠。”他忽然开口，拉住萧闻漠准备开车返程的手。
“还是去仓库吧，我没事。”沈昭直视着遥远的海平线，淡然道，“你要相信我。”
萧闻漠神色挣扎半晌，终于目视前方踩下油门。
“我相信你。”
·
临近港口，两人遥遥就看到腾空而起的火光。
萧闻漠神情肃然：“他们进不去仓库，应该是打算直接一把火烧掉这里。”
沈昭看向他：“还来得及吗？”
萧闻漠点点头，并不觉得慌张：“来得及。仓库的防火功能做得很好，暂时还能撑住。只是这群蠢货也不曾想想，要是这场火真烧透了仓库，估计半个业炎市都会完蛋。”
……这人到底在仓库里放了什么东西。
萧闻漠早早停下车，再度放出无人机去探查情况，却发现仓库周围并没有遭到大量血族信徒的围堵，只有少部分支队在空地上徘徊。
“符夜不是在暗网发布公告了么？”沈昭皱起眉，“空城计？”
[是他撤回了公告。]系统解释道，[就在信徒汇报，他们重伤萧闻漠身边的鬼剑士后，符夜就毫无征兆地撤回公告了。]
“搞什么，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针对我？”沈昭十分不满。
[信徒们都以为他们的做法让符夜不悦，因此紧急取消仓库作战计划，只有一群不死心的还是赶了过来。]
符夜这人的行事风格向来琢磨不透，但不管他是何种目的，至少结果是对沈昭有利的。
他心中稍定，转头对萧闻漠道：“我去解决那些人，你去检查仓库。”
结果他话才刚说完，无人机就直接朝红袍信徒扫射过去，转瞬清理掉所有的不速之客。
“你受伤了，不要乱动。”萧闻漠低声道。
沈昭注意到他的手还在颤抖，眼角也有着湿润，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
怎么还哭鼻子的啊。沈昭无奈地想着，心渐渐软了下去。
而萧闻漠还在对他认真嘱咐：“你在车里等我，我会安排无人机在这里保护，千万不要出来。”
沈昭扯了扯唇角：“你和我到底谁才是更弱的那一个？”
萧闻漠摇摇头，眼眶通红：“不能让你再受伤了，我见不得这个。”
“我先去处理仓库，很快就回来，然后……我就带你去找人治疗。”
与其说是在对沈昭说出计划，不如说是萧闻漠在自我安慰，他似乎思绪有些乱，语速很快道：“可以先去公会，要是他们不能解决，我就带你去邻市，那边还有符咒师——”
“萧闻漠。”沈昭听不下去了，一把握紧他的手。
“你冷静一点。”
他用手去托起萧闻漠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要去仓库，可以，但不要掉以轻心，那边还有很多信徒在。”
萧闻漠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好，我会保护好自己。等到了仓库，就算这群人有诈，我也不信他们能躲过整个仓库的火力。”
“这才对嘛。”沈昭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他的手在离开萧闻漠脸颊时停顿了下，忽然觉得不舍——这次之后，恐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和这人如此亲近了。
等到三年之后，能让萧闻漠如此难过的，就会是另外的人了吧。
沈昭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在下车的时候，萧闻漠犹豫了下，又对沈昭叮嘱：“要是我真遭遇什么不测——”
沈昭望着他，微微屏住呼吸。
随即他就见萧闻漠噙着笑继续说：“你一定要趁我还有口气的时候，冻结契约。”
他在说完之后并没有等待沈昭的回答，直接关上车门，孤身朝着仓库走去。
直到看见萧闻漠的身影消失在火海中，沈昭才泄了口气，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会让我更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系统小声纠正：[宿主你本来就不是人，你是鬼剑士。]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昭无奈地放下手臂，茫然地盯着车顶，“我只是在想，如果萧闻漠是更坏一点的人，或许我心里会好受很多。”
系统沉默片刻，承认道：[虽说他是主角攻，但的确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善良更多。要不是宿主你扮演的角色是炮灰白月光，我还是很愿意同意这门亲事的。]
沈昭听出系统的刻意插科打诨，或许是想让他的心理负担不那么重。
“就是这样，才让人很难做出伤害他的事。”他叹息道。
系统听后有点慌张，磕磕绊绊道：[宿主，你、你还是想放弃任务吗？我不建议这样做，在这本书里，萧闻漠的命运是既定的。就算宿主做出背叛他的事情，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昭心不在焉地听着系统的话，忍不住开始想象三年后的萧闻漠。
那个时候的萧闻漠，已经遇到主角受简嘉树了吧？那才是他既定的爱人，该有的命运，而他沈昭只不过是这个世界里的不速之客。
他不着边际地想，等到任务完成之后，他又要何去何从呢？
回到现实世界，沈昭是一百个不愿意；但要是留下来……好像他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
呆在这里看萧闻漠结婚吗？
沈昭以手臂挡着眼睛，低低笑出声来。
系统担忧道：[宿主，你还好吗？]
“没事。”沈昭放下手来，仿佛自言自语，“就当是为了让你我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让他能走到这本书最完满的结局。”
沈昭深深吸气，用力打开了车门。
空气里全是炽热的焦味，他迎着火焰走过去，看到萧闻漠正在仓库里全神贯注地检查。
他背后是一整列整齐排放的武器，在灯光的照耀下，那些武器的锋利边缘正熠熠生辉，丝毫没有受到这次攻击的影响。
那些都是萧闻漠三个月来亲力亲为的心血。
发现沈昭过来后，萧闻漠立马停下动作，最先是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赞同沈昭来到这里。
再然后他又无奈地笑了起来，两手空空便朝着门口的沈昭走来。
“你……”
要说的话才吐出半个字，萧闻漠就感受到胸口处传来冰冷刺骨的触感，仿佛一整块冰埋进他的心脏内。
剧痛随之而来，他怔忪地看向门口含笑的沈昭，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沈昭手中举着一把黄金弓。
他再缓缓低头，看到那支弥漫着鬼气的箭羽，正精准刺入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