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毒十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璟宸腕骨,指节骤然收紧。
璟宸内力提起,裹住自己脉搏跳动的形态。
窗外悬着的琉璃灯将两人影子绞在青砖地上,像两尾抵死纠缠的游鱼。
毒十三哈哈笑道:“小友中了我的艾草雪莲香,还能有此意志,反倒不像是一个身中火螭钉之毒的人……这几年内息调理的还算可以。”
璟宸神色不动,内力提升愈加快速。
旋即毒十三尾指在璟宸脉门轻轻一划,指甲缝里藏的赤蝎粉悄无声息渗进肌理。
“八爪火螭的毒倒有几分意思。只是这毒遇血则沸,遇气则凝——”
他忽然俯身嗅了嗅璟宸衣襟,“小兄弟熏的什么香?”
璟宸广袖下的指节已攥得发白,丹田处翻涌的热毒却被冰川内息层层裹住。
他垂眸望着方才桌上的酒:“苍山雪松混着鹤顶红,可要尝尝?”
毒十三瞳孔微缩,掌心暗劲又添三分。
那抹赤色毒纹本该顺着经络蔓至心脉,此刻却在尺泽穴逡巡不前。
他忽觉腕间一凉,原是璟宸反手将冰裂纹茶盏抵在他命门:“药师谷会出你这等手段下作之人?我倒是不信。”
毒十三淬了毒的双眼看着璟宸:“你倒是对药师谷有信心。”
穿堂风掀动毒十三腰间银铃,酌月楼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都双目望着这两个人,避而远之,只有吟月,依旧抱着琵琶唱曲儿。
毒十三忽然低笑,松开的手腕在空中虚虚一抓,手中竟凭空多处几根泛着绿光的银针。
“小兄弟,灵枢飞针渡的是将死之人,你若未死,我要如何救你。”
说着便动手将银针刺向璟宸。
屏风后传来琵琶错弦的颤音,璟宸咽下喉间腥甜,面上仍是不见丝毫表情变化。
距离前一次毒发不久,便碰到了如此思想变态之人,璟宸除了觉得自己倒霉,其他无话可说。
明崑看到这里,心中实在着急。
他急急横插进来,伸手去打乱毒十三的针:“前辈!上回您说只要将人带来……”
谁知毒十三一个手刀劈晕了明崑,顺势将针尖划过璟宸锁骨处的肌肤。
璟宸背脊抵着冰凉的紫檀屏风,内力迸出,震散了毒十三手中的银针,也震得自己周身真气几欲溃散。
毒十三转了个身,反手袖中金线已缠上璟宸命脉……
就在此时,一截海棠红绡纱拂过毒十三腕上银铃,仍抱着琵琶的吟月踩着满地碎琼而入。
“公子好狠的心肠,方才不是说到这儿是来听奴家唱曲儿的么?怎的和这老头斗起武来了……奴家不依嘛,方才在醍醐泉畔还说要蒙着眼猜奴家唇上胭脂。”
突如其来的声音暂时打乱了毒十三原本已经聚齐的精神力,内力些微不稳。
璟宸抓住这个空挡,提起内力,迅速压制毒十三,毒十三袖中金线倏然断裂。
毒十三刚要再施毒,忽有玉兰香扑了满怀。
漫漫裹着烟紫色半臂斜坐案头,璎珞串上银铃铛正撞在他执针的虎口:“十三郎上回说要把我眉心的花钿描成火焰纹……怎么见了新人就忘旧人呀?”
璟宸喉间翻涌的毒血忽地被冰丝帕子捂住。
吟月广袖翻飞间,数十根缠着金线的银梭已钉入雕花地缝,借着巧劲将他拽出桎梏:“公子且看——这样蒙着眼,可能辨出哪缕香是奴家枕畔的苏合?”
毒十三欲追时,漫漫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他眼尾。
殷红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竟似哭出血泪:“十三郎这双眼睛,还是染红最好看呢。”
漫漫双目瞟向吟月,只见她扶着的那人依然虚弱地即将要倒地……
廊下传来箜篌急弦,吟月拽着璟宸跌进垂着百蝶帐的暗阁。
她忽然将璟宸按倒在床上,指尖按在他翕动的喉结:“公子莫语。”
又扯开玄色织锦襟口,伸手去触璟宸胸前的肌肤,竟滚烫如熔岩。
璟宸迷迷糊糊道了句“滚”,旋即又昏了过去。
吟月看着璟宸愣了一下——好人没好报,莫不是嫌弃她酌月楼的这地界配不上他金尊玉贵的身份?
可她并指划过震颤的曲垣穴时,内心还是小小震颤了一下——竟能撑到此时……可距他上一次发病不过几日,今日若是强行用‘灵枢飞针’,他的身子或许会撑不住……但不用的话,此时又如何外出找降温之物?!罢了……只能试试看。
吟月并指划过璟宸赤裸的脊背,凝着霜花的金针随着她手腕轻旋,在督脉大穴上排成北斗七星的阵势。
最长的天枢针足有五寸,针尾雕着极细的海棠花,没入至阳穴时激得璟宸脊骨发出玉磬般的清鸣。
“灵枢九转,第一针,锁魂。”
吟月指尖翻出三根泛着青芒的短针,快得在烛光里曳出残影。
太渊、神门、内关三处腕穴同时没入银针,针尾缀着的冰蚕丝竟自动缠绕成卦象。
璟宸腕间暴起的青紫毒脉被冰丝一绞,登时凝出霜色。
“第二针,截脉。”
璟宸混沌的识海里突然炸开冰河倾覆的巨响。
他看见吟月咬破的指尖在银针上画出血符,那血珠竟顺着针身游进他跳动的膻中穴。
本该蚀骨的赤蝎毒撞上这抹血色,如同沸水泼雪般嘶叫着退散。
“第三针……咳咳……愈魄。”吟月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上次与寒江孤照对战时,心口留下的旧伤迸裂了口子,染红了纱衣。
她染血的掌心按在璟宸丹田,任璟宸压制火毒的寒气逆冲经脉,自己则聚集内力,调整已经扎入璟宸体内的天枢针的走向,贯通被火螭钉之毒淤堵的筋脉。
彼时的璟宸,长发翻飞,热浪在体内迅速翻滚,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水。
窗外,百年古梅骤然绽放,花瓣殷红如血。
良久,璟宸肩膀的位置,两颗黑中透红的火螭钉慢慢从体内浮了出来。
“咳……”璟宸突然呛出黑血,整个人瞬间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恍惚间璟宸掌心触及吟月腰肢,竟是觉得与三年前北境雪夜为他渡气的那人如出一辙的纤细。
吟月瞳孔一缩——璟宸中火螭钉年岁已久,解毒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两颗钉,已是他能承受的极限。
若是继续施针,两人怕都是要被这刚烈无比的针法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里,吟月缓缓收了内力,自己也因内力过度损耗而晕了过去。
璟宸涣散的瞳孔映着帐顶百蝶穿花的纹样。
良久,他意识似有回归,刚除了两颗火螭钉,璟宸已然觉得上身松快了不少,但全身依然无力。
他垂眸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吟月。
然后璟宸薄唇轻启,喃喃道:“灵枢飞针……吟月姑娘……竟、竟是……药师谷、玄谷主?”
原来灵枢飞针竟是会让人损耗那么多的内力,也难怪此种针法不外传。
一来,内力不深的人根本学不会。
二来,学会了若是品性不行,也是枉然。
困意如黑潮袭来,璟宸恍惚看见吟月发间玉簪闪过寒光——簪头雕着的并蒂莲,似乎在哪里见过。
……
暗室的门一动,阮云瑞华苑的养着鱼儿的盆子马上震出一圈圈的波纹。
她带着红袖到了暗室,看见小翠已然蜷缩在那个角落里,便道:“小翠,想好了吗?”
小翠一听是太子妃的声音,旋即点了点头。
阮云素手掠过小翠发间金针,已一瞬,两根封穴金针便乖乖躺在了阮云的手心:“现在,你可以说了。”
金针离体的刹那,小翠眼底映出阮云鬓边九鸾衔珠冠的流光。
她忽然扑向青砖上摇曳的光斑,染着血渍的指甲抠进砖缝:“奴婢愿作娘娘的刀!”
阮云垂眸看着小翠:“刀……刀要有刀的价值。小翠,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本宫要听的可不是闺阁秘闻。也只有对于聪明人,本宫才会网开一面。”
“娘娘容禀。自柳府槐荫初识那年起,奴婢便随侍姑娘左右。
十五载春秋寒暑,奴婢待姑娘如至亲骨血,便是她打翻药盏烫了手,也是奴婢替着挨了十记藤条。
原以为奴婢和她之间应是超越主仆的情分,是以,即便要用奴婢的舌头和眼睛去换她一双好手,奴婢也在所不惜。
可娘娘替奴婢长了耳力奴婢才知道,这些举动在她眼里,无非是自我感动。
被困于暗室至今,她甚至连看都不来看奴婢一眼,连赵良媛劝她也无济于事。
如此毫无心肝的主子,奴婢真的对她失望透顶。
是以,小翠在此郑重发誓,若有什么地方能帮到娘娘的,请娘娘尽管开口,只是希望娘娘……娘娘能给小翠指一个好去处!”
阮云道:“指一个去处倒是不难,难的是,你口中的好去处究竟是何意?找个好人嫁了?抑或是谋一份更好的差事?”
小翠咬了咬唇道:“我想要……成为柳老爷的妾室。”
阮云瞳孔倏然一缩——这小翠的手段和心机,倒是比柳如烟高上许多。
她素手挑起小翠下巴,只见冰凉的触感,让小翠的脖子下意识后缩:“本宫猜想,你要的可不是柳府妾室之位。是想顶着这张与柳夫人七分相似的脸,坐进柳家主母的佛堂?”
小翠咬咬牙磕头:“望太子妃成全。”
旋即道:“我可以答应你,只是,你得在太子府好好地配合我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