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濠看了一眼,竟是指证四皇子的证书,但他妻女眼下情况危急,稍作犹豫,便签下了字。
吟月转身的时候,宇文濠忽然叫住了她:“姑娘,若是找着我家娘子,她定会问你‘阁下可知双螭衔珠需断尾?’,你只需回答‘机关鹞子不点睛’,她便知你是自己人,会愿意配合你。”
吟月不得不感叹,宇文濠倒像是吃定了她会帮着去救宇文夫人母女似的。
只是宇文濠连指认四皇子都不怕,连将暗号说出来都不怕,竟然怕提及一个陈年秘辛。
不知能让宇文濠这样的人放弃营救妻女,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大的惊天旧案?
……
拂晓·宸元殿
璟宸彻夜未归,闫双成在门口等着请每日早起的平安脉。
良久,璟宸从殿外向房间内走来,闫双成从他迈开的步子当中看得出他身体情况还不多。
璟宸见是闫双成来,顺嘴问了一句:“昨日孤不在,府中无事吧?”
闫双成想了想道:“无事。”
璟宸垂眸看着闫双成:“确定无事?孤怎么听说瑞华苑有动静?”
闫双成像忽然明白过来似的道:“哦,经殿下提醒,还真有事。太子妃娘娘这两天胃口不好,膳房送去的好多小菜都没吃……哦,我是问的红袖,红袖告诉我的。”
璟宸听罢,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似乎是舒畅的感觉。
他半躺在犀皮榻上伸出一只手来,任由闫双成指尖悬在他腕间三寸细细诊脉。
闫双成认真地体会着璟宸脉搏的跳动,下意识地“咦”了一声。
又盯着那处本该蛰伏火螭钉的肌肤,再伸手去肌肤那边摸了摸——原本应该坚硬且带有灼痛感的肌肤变得柔软光滑。
闫双成瞳孔一缩:“殿下昨夜……莫非是遇到了玄谷主?!您身上的火螭钉被拔掉了?!”
璟宸将袖子盖上手腕,缓缓道:“倒也不是,是另外有人替孤,拔了两颗。”
“另外有人?是男是女?”
璟宸看了闫双成一眼,忽然就垂了眸子:“……女人。”
闫双成却没有从璟宸的垂眸当中看出异样,反而有些激动:“原来是位姑娘!莫不是玄谷主?!”
璟宸摇了摇头,眼神却不自主地瞟向瑞华苑的方向。
闫双成见璟宸的样子,也收敛了自己的探知欲——若是真的玄谷主,为何只去掉殿下两颗钉子,若不是,为何能去掉殿下两颗钉子?
想来这其中之事,只有殿下自己个儿才清楚了。
宸元殿的珠帘忽被素手挑起,阮云带着红袖来看璟宸。
“在门口便听到了这样的喜讯,殿下这火螭钉拔得妙极,听闫大夫说,原是要备着镇痛膏的,如今倒能匀给北境伤兵了,该贺殿下离痊愈又近一步。”
璟宸半倚犀皮榻,中衣领口松垮露出绷带,闻言嗤笑:“太子妃贤德,连原本替孤备下的膏药都能物尽其用。”
阮云微微蹙眉——他怎么还好赖不分呢,这不是道喜之词么?
红袖适时呈上天青色烟雨茶盏:“殿下,君山银针用晨露烹的,娘娘亲手……”
“搁着。”
阮云瞟了璟宸一眼——莫不是不想喝?便想着动手撤掉。
谁知阮云的手刚碰到茶盏,璟宸突然抬手,碰上她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让她瞳孔骤缩:“殿下要喝?”
璟宸看着阮云:“太子妃昨夜……”
话未说完,明崑忽然推门而进:“师兄!昨晚酌月楼那吟月姑娘没把你怎么样吧!”
宸元殿内,四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璟宸。
瞪大的眼睛中透露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什么?!酌月楼的姑娘?!
璟宸面上一如既往地镇定,眼神在不经意间瞟向阮云。
不知是否他眼神不济,总觉得阮云面色泛白。
璟宸内心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顺势拿起边上的茶盏来呷了一口。
众人都看着阮云,想知道此刻这个太子妃娘娘会是如何反应。
阮云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知晓此时气氛尴尬。
略一沉思,便觉得此刻自己该表现出的一个“正妻”该有的风范,避免殿下因为酌月楼留宿之事被更多人当成话题,便正色道:“若是那吟月姑娘真的于殿下身体有益,能拔出殿下身上所中的火螭钉,倒也是件好事。”
众人听罢,都睁大了眼睛看向阮云。
闫双成心想,果然是太子妃,手段了得,当家主母的气度不容置疑。
明崑是觉得,小嫂嫂所说倒也没错,可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师兄他留宿酌月楼……”
阮云走近明崑道:“明世子慎言,殿下心脉处的火螭钉尚存,最忌……最忌情动伤身,又如何会去酌月楼那样的地方,定是你眼花看错了。”
“啪”的一声,璟宸手中的茶盏突然就出了裂痕。
众人清晰地看到,璟宸眼尾的朱砂痣泛起了猩红的血色。
阮云看了明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让你胡说八道惹你师兄生气,这下好了吧,看你要如何哄他。
良久,璟宸勾了勾嘴角,看着阮云:“你还真是孤的……完美太子妃。”
阮云福礼:“谢殿下夸赞。”
众人:“……”
……
辰时未至,慈宁宫的鎏金腰牌叩响太子府正门。
柳如烟推开兰芷居的菱花窗,正瞧见传旨太监的杏黄轿帘拂过东暖阁前的海棠枝,那帘角绣的翟鸟纹映入她眼底。
她双眼倏然一亮——太后最爱礼佛,想来是自己今日抄佛经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定是自己的品德感动了各路神明,太后开始关心着太子府的情况了。
整整三年,她柳如烟跟赵岚依两个人在这太子府作伴,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们。
身为太子侍妾,竟还要被四皇子的嫔妃们嘲笑,她早已受够!
柳如烟笑意盈盈道:“小桃,去打听打听,太后她老人家派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小桃是柳如烟的贴身婢女,小翠被惩罚后,便是小桃在做事。
她回了个“是”,转身向兰芷居外面走去。
赵岚依随手拿起兰芷居果盘上的一颗坚果,剥了壳,塞进自己嘴巴。
看着柳如烟拿出自己的服饰在铜镜面前比划来比划去,赵岚依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不是我说,咱俩其实大可不必激动。这慈宁宫的轿子跟咱应当是没有关系。”
柳如烟转头瞟了一眼赵岚依,又自顾自对着镜子比划起来:“你啊,这想法是小气了。我们在这冷清清的太子府这么多年了,正是因为宫里不知该如何宽慰我们。现在太子回来了,太后自然也要表示一下了。”
正说着,见小桃回来,柳如烟笑着问她:“何事,是不是传召我们了?”
小桃低垂着眼眸道:“回良媛,太后是单独传召了太子妃娘娘前去……”
赵岚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如烟顿感颜面扫地,“砰”的一脚将小桃踹翻在地。
“你说我养你这么个玩意儿有何用?昨日事情没做好,今日又没做好!我看你这个月的例银是不用领了!”
她将正在比划的衣服丢在地上,又将头上发钗拔下来重重丢向绣架,刚修好的金丝菊霎时散了瓣:
“太后独召太子妃?前日我命人冒雨送去的百寿图,倒不如人家在北翟喝过风沙的脸面金贵!”
赵岚依压下眼底的妒意,脸上是一抹不经意的浅笑:“人家可是正妃,咱们算什么东西?”
柳如烟将拳重重落在窗前小几上:“正妃又如何?不就是一个不能生育的东西么。”
……
慈宁宫·巳时
阮云跪在缠枝莲纹的金砖上,额间花钿被九枝连珠灯映得似血珠欲滴。
“孙媳给太后请安,太后万安。”
太后拨弄佛珠的手停下动作,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到祖母这儿坐来。”
阮云起身,坐到靠近太后的小椅子上。
“好孩子,在北翟,吃了不少苦吧。”
“不过是去陪太子,孙媳不觉得苦。”
太后伸手拍了拍阮云叠放在腿上的手:“哀家瞧着太子待你倒是上心,只是这东宫……未免太冷清了些。”
阮云不语,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她知晓太后这是为皇家的子嗣考虑,倒也是做祖母的人之常情。
见阮云不语,太后又语重心长道:“哀家听闻璟宸这几年北翟没少吃苦,好在璟宸是个省心的孩子,总是记得自己的身份。如今回了大康,太子妃也该劝着些,莫让殿下耽于政事……忘了人伦大礼。”
说罢,太后身边的张嬷嬷,捧来一个锦盒和一卷画。
那盒中躺着尊羊脂玉送子观音,画的《百子千孙图》。
阮云垂眸盯着那尊羊脂玉送子观音,想起妹妹已然无法受孕,喉间泛起苦意。
她恭顺叩首,眼底却闪过一丝冰冷:“孙媳惭愧。”
太后垂下的眼角有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你是个聪明人,太子妃的职责,可不止琴棋书画。”
回府轿辇中,阮云摩挲着观音像——正好借此机会让家中两位良媛好好地分一下璟宸的精力,省得自己被他盯上,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