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那个孩子说的话吗?”
林夕眠思忖片刻,道:“他看起来不像说谎。但大雾茫茫,我们离开客栈,又能往哪里去呢……待在那里,至少能管饱肚子。”
金心客栈的药人失去神智,但保留着精湛厨艺,牛肉面口齿留香、回味无穷。离开客栈,怕是连一顿热乎面都吃不上。
江潮道:“夕眠,你真的要去庙里看看?这地方还有庙吗?”
“去看看吧,我倒是好奇……我们一直直走,试试看。”
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要找到更多线索。
“好,”江潮颔首,“我大概捋明白了:十年前,不知道出于某种原因,六神诅咒了金人镇。镇子里的迷雾会给百姓带来厄运,所以金人帮的人在大街上巡逻,把雾天出门溜达的人抓起来管控,以免无辜横死。”
大雾、客栈、药人、箫声、新娘出嫁,一幅幅离奇的画面在眼中跃过,诡谲迷幻,仿佛深沉的梦魇,林夕眠幽幽道:“估计没那么简单。”
江潮一拍脑袋,“噢,对,还有那个玄衣使节,半夜吹箫死装叉……他一定是在装神弄鬼!昨晚我们看得一清二楚,那箫声分明与药人的攻击有关……一个操纵药人的混蛋还成通灵使者了……”
林夕眠问:“江潮,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江潮道:“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活在美丽的地球,我会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可我们既然来到这个鬼地方,所有都另当别论了。说不定猴子还在天上飞呢。”
冷风灌入衣衫,她已经完全忘记身在春天了。唯一的热来自江潮的掌心。
江潮望着眼前迷蒙的白雾,星眸一眯,“从昨天白天到现在,我们在街上就看到了那对祖孙,其他的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这地方还真是……鸟不拉屎。”
天地茫茫,冷风刮过,却总吹不散浓雾。
林夕眠发觉,镇子上还是有人的。
他们一律待在木屋中不出门,似乎了解药人的特征,狭小漆黑的屋里不曾开灯。乍一看,房屋便像是荒废了许久。
林夕眠道:“我们得找个人问问。”
如此漫无目的地直走,虽不至于迷路,但也不知能不碰上庙宇。
“好。”
耳畔的风声如同儿童低泣,凄惨骇人。
一抬眼,右侧木屋的纸窗隐隐约约显出一个弓背的人形。黑影朦胧,还有几分可怖。
林夕眠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然听身旁人道:“我去敲门吧。”
寒风呼啸。江潮紧紧拉着她的手,快林夕眠一步上前,叩响紧闭的木门。
吱呀一声,里面出来一个粗布衣裳的老汉,胡子花白,满脸皱纹。
江潮道:“老人家,初来乍到,我们想去镇子上的六神庙拜一拜,不知庙宇建在何处?”
“这里的六神庙只有三处还供奉神灵,”老伯道,“皆在镇子中心,离此处路途遥远……还有,大雾天气不能出门,这镇子被神灵诅咒了,街道上有怪物,专门吃那些心不诚的信徒。你们若是被吃了,就会变成失去神智的怪人。”
林夕眠失落道:“好吧,我们知道了,谢谢您。”
老伯意欲关门,浑浊的眼睛透露出一丝慈善,又补充道:“……不过,倘若你们要觅一处破庙夜间歇脚,往前直走,再拐一个弯就是。”
*
“还真有庙,”江潮道,“不过这也太破了吧,和九天玄女寺完全没法比啊。”
确实残破非常,没有一丝香火气息。
庙宇的朱红色外墙布满裂痕,风雨的侵蚀让油漆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木质大门透出浓重的腐朽气息,泛着霉斑,镶嵌的铜环锈迹斑斑。
若非破烂的牌匾书“金人六神庙”五个大字,他们会以为是某处荒宅。
推门,门上铜环叮叮当当。
中央的树木年代久远,树冠庞大而浓密,树枝纵横交错,树干粗壮而扭曲,布满了深深的沟壑。
院落泥土泥泞,水井被巨大的岩石覆盖,周围落满秋季未打扫的枯萎落叶。
青石板破损严重,缝隙中长满一人高的杂草。两人寻一处进入内殿,雾里杂草丛生,沾惹半身露水。
踏入寺庙内,此处不比外面暖和多少,房梁上方破了一个大窟窿,窗户敞开,冷风不停地灌入。
铜质六神像的色彩已然褪去,面目模糊不清,手臂残缺,身上布满蜘蛛网,还有几只蜘蛛在冷风中继续纺织。
祭拜的供桌破旧不堪,摇摇欲坠,摆着布满划痕的铜质羊首牛首。那动物铜首相貌狰狞,怒目圆睁,青面獠牙,怎么看也不像是供奉六神的。
供桌上面的香炉也已残破,香灰沾上湿气,黏腻无比。
四周的墙壁上,原本精美的壁画变得模糊难辨,只留淡淡的痕迹。经过长久的雨雾天气,湿漉漉的。
林夕眠走上前去,想要借着光线看清。
阵阵冷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呜哀鸣。
“这是什么?”江潮指着壁画残留的一处,“……男子游泳比赛?”
抬眸望去,壁画上的场景模糊可见。四周万木凋零,白雪皑皑,一群赤|裸上半身的男人在河水中,他们的手臂只有一只,也不知道是没有画出来,还是故意为之。
江潮嘟哝着:“还是冬季残奥赛吗……”
壁画只能窥见一部分,诡秘却可见一斑了。有断头者在火堆跳舞,有失耳者在刀山攀登,有无足者在油锅歌唱。
林夕眠眉头紧蹙。
这种特色的宗教壁画,透露着不可名状的古老、原始与诡谲。
江潮提议:“我们去侧殿看看吗?这里的壁画看着怪吓人。”
“嗯。”
两人跨过高高的门槛,嗅到一股腐朽的臭味。林夕眠赶忙捏着鼻子。
侧殿没有壁画,光线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阒暗里,唯有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咚——
像是重物撞击桌椅。
林夕眠道:“什么声音?”
“我好像踢到东西了,”江潮埋头去查看,“我看一下。”
林夕眠道:“看清了吗?是什么东西?”
江潮脸色煞白,半晌低声道:“……一个死人。”
一个死去了很久的人,可以说是一具骷髅。
江潮翻找,又道:“骨头没断,也许是饿死的。他身上还有几两银子。”
“银子?”
“对。”
林夕眠思忖:“……看来他也知道待在客栈危机四伏,所以即使身上带着钱也没有住客栈。可是不留在那儿,又会在破庙里饿死。难道横竖都没有生路吗……”
……
搜寻完毕,两人准备离开。寒风来回敲打敞开的纸窗,发出尖锐的哨音。
林夕眠止步,忽而道:“等一等。”
江潮道:“怎么?”
“从庙宇构造来看,此处有密室,”林夕眠敲一敲右侧墙壁,声音果然验证了猜测,道,“不过地方狭小,我猜是一处台阶,可以通往地下。”
“地下?”
“嗯,也只是猜测。”
林夕眠环顾四周,最后指了指供桌上羊首牛首,“我怀疑机关在这儿。”她拿起两枚铜首,果然见底下有纯银转盘。
“夕眠,你还真是神算子啊。”江潮竖起大拇指。
“但这个转盘很奇怪,解开它非常复杂。”林夕眠向江潮展示。
这是一个圆形转盘,有四处可以转动。最里层用古文写满天干地支,第二层画着各色的方格,第三层是十二生肖。最外层最费解,因为上面画了十二个诡异的图案。
看样子,要一一对应才能解开机关。
江潮拧眉,道:“……我知道了。”
“这你都知道?上面的东西我还认不全呢。”林夕眠不免惊讶。
江潮扬唇一笑,露出晶亮的虎牙,“巧了,这我还真知道。”
他的眼眸满载星河,声音清朗,继续道:“在那本《邓陵机关论》里,记载了一个类似的机关。其实不用按照规则来一一对应 ,有直接破解的方法。我碰巧看到过,举一反三的话应该可以打开。不过……我有点儿忘了,需要回去一趟,那本书还在马车上。”
“好,正好我也饿了,回去吃一碗面。”
*
因为沿街道直走偏多,原路返回并不困难。
客栈陈设如旧。肉香四溢,昨日那几位药人宾客,已经在吃面条了,他们连坐下的位置与姿势都没变。
马钱多与吴车夫不在客房,坐在角落里面的木桌上,看样子在等两人回来吃面。
马钱多脸色忧郁,愁眉不展。
吴小四一见了二人,便飞速跑过去,大声喊道:“少爷,林姑娘,我们赶紧走吧,赶紧走吧……这地方我是一刻钟都不敢待了……”他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神色慌张恐惧到达极点。
林夕眠温和道:“怎么了?吴叔你别着急,慢慢说。”说着她递上江潮倒来的温水。
吴车夫双手颤抖着捧起瓷碗,大口大口地吞咽,喉咙发出咕咚的声音。温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到干净的地板上。
“……有、有怪物!我亲眼所见,就在大街上,有几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