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鸣休养了一段时间,许雪觅就来看她了。
“听说你身体好多了?”许雪觅放下补品,说道。
“嗯,静养身体确实好多了,难得许将军来,快请坐。”她起身倒茶。
“雪最近还是在下,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就为了看我。”
“还好,穿的够多,就是雪厚,走的不大方便。”
“对了,你是知道怎么运气疗伤的吧?不然你不可能这么快好。”许雪觅这么提了一嘴。
“懂一些,但我并不熟络,心法上记载甚少。”她倒还想请教这一回事,可惜她现在不方便去找陆原让,而她这师父,也就真没来看过她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常,毕竟你也才刚练,不过即使是我们这些老油条,也未必能够熟练,运气是很伤精力的。你刚入门,我还疑惑你是怎么大幅度催动真气的呢。”许雪觅终于引入正题。
“我也不知道。”
“说来陆原让一届文官,居然有此等功力,我也是心中疑惑的紧。”她意味深长,望向林时鸣。
“此事还望许将军千万保密。”林时鸣神经紧张,但面不改色,关于陆原让,还是让他尽量降低威胁比较好。
许雪觅呵呵一笑,“别紧张,我有分寸,不会说出去的。”
“多谢许将军。”她站起来,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
“哎,你我之间,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不必如此客气。”她连忙扶着林时鸣坐下。
“不过,你降低存在感,装的没用一点,总是没错的,功高盖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还是尽快调回文职,免得遭什么变故。”许雪觅语重心长的规劝她道。
毕竟有先例摆在那里,这人又初露锋芒,这天赋真不是一般,虽说技多不压身,但凡事讲究张驰有度,而这个度,就是帝王的容忍之度。
“多谢提醒,此事我也在想办法转圜,但现下实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暂且搁置。”
“想要回去确实不易,你这状元郎,命运多舛。”许雪觅笑了笑,酌了口茶。自古天下,唯此一人,风华绝代。她命运坎坷些,也是应当的。
“不打紧,是我的,我就一定会拿到。”林时鸣轻轻浅浅的笑了一下。她想要的,势在必得。
“对了,你上次跟我说,我们那一仗赢了就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林时鸣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过来。
许雪觅侧过身,倾耳聆听。林时鸣凑过去,悄悄同她说了些话。
许雪觅听完后有些不解,又有所触动。
“果然不一般,只是,这个似乎很难实现。”许雪觅皱了皱眉。
“在所不辞。我愿为之努力。”林时鸣笑了笑,往前敬了杯茶。
许雪觅举起茶杯,应了她,“那我便祝你,”
“得偿所愿。”
两人将茶一饮而尽,谈笑风生,不觉时移。
天色已晚,许雪觅打着照灯才告辞离去,林时鸣送到门口,便没有多走,目送她到消失。
秦惊春这时才出来,说道:“走了?”
“嗯。”
秦惊春点点头,“进屋吧,外面冷。”
两人亦步亦趋的进了房间,灯火通明,暖意蔓延,屋子里炉火正好。
秦惊春看着她看书。
一时间有些入神,又想到别的事。
林时鸣到底为什么对天下平等这事如此执着?
就好像是,生来就是为了实现它一般。
这个目标,更好像是超越了时代的产物,挣脱了思想的桎梏,不像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她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她的思想,好像飞鸟扑棱着翅膀冲进了蓝白色的大海,被给予了生命,自由,和无穷的力量。
爱生命的蓬勃,怜惜人的生命不易,看天下山河万千,守万民幸福百世。
怕不是什么神人,来拯救世间的?
想至这,她轻笑出声。
“怎么?”书后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
“没。”秦惊春拄起脑袋,对上她的视线,那人便害羞的藏到书后面。
人间一面,惊鸿一瞥,自古天下难忘怀之事甚多,而我独放不下你。
林时鸣,做飞鸟的翅膀,光辉太过耀眼,总是遭人嫉妒,可怎么办才好,有些人她生来就是光辉的。
等到你羽翼渐丰,不惧人言,能够独挡一面之时,便能庇护天下万民。
为什么逐渐对她的理想越来越认同?
说实话,她也没搞懂。
可能是最近做梦太多,总是梦到她的事,总是感受她的绝望,她的无奈,总是被迫体验她的经历,明白她的痛苦。
上一世林时鸣没有被逐出家门,所以她一直没有把林时鸣看作是黎民百姓,她始终觉得她还是世家小姐,即使她过的真的很苦。
并且前世她们交好之时,林时鸣也从未提及她的过往,也导致秦惊春对她所受痛苦所知甚少。
但秦惊春不会因为她的得势就忘记、否定她受过的苦。即使人最后的结局是好的,那么又有谁能明白其中到底要走多少弯路,要流多少血,牺牲多少所爱才能换一个好的结局。
她就是之前所知太少,所以造就了她的顽固,现在看来,她除了知道林时鸣是一个为了理想一往无前不顾性命的执拗之人,便不太了解她了。
这个不了解是指她的过往,她的思想,她其实有一点感慨,上一世跟她纠缠不久,却总是被她触动,这一世居然还受她的思想的影响,越来越认可。
真是风水轮流转。
虽然她确实受了影响,但她仍然没觉得这值得为之付出性命。
她并不觉得非要一条路走到黑。
直到这一世,林时鸣被逐出家门,她成了千千万万百姓中的一个,她才忽然有点能为之共情。离了那个什么都不是的林家三小姐的名分,她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也正在经受着惨无人道的痛苦。
“秦惊春,有一天,你会看到一个真正的人间。”
丞相身披华服,庄严神圣,所言不容置喙,眉目如星,眼中充满憧憬之情。
“我在想,你现在有个机会了。”秦惊春忽然说道。
“我已经知道,城中近日惨案连连,据说是妖邪作祟。”
“可向圣上禀明,他会同意的。”秦惊春原本是想这一次再为她跑一趟,走一下关系帮她说话的。
“除了我,他没的选。”林时鸣斟了口热茶,胸有成竹的说道。
“这么自信?”虽然她是知道的林时鸣肯定有道理的,不过她还是反问林时鸣一句。
林时鸣放下书,认真分析道,“边关不可一日无人镇守,况且几位将军已在这里逗留许久,毫无收获。许将军和其他将军必须遣返,否则遭了突袭就不好了,虽然说这次重伤了那些势力,但是帝王难免多疑,求一个周全总是好的。”
“不无道理。”秦惊春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实践总比理论难嘛,到时候真有变故,也是说不准,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死。
“你别忘了,我现在也是威风八面的将军了。”她抬眸,笑意绵绵。
她忘了,现在她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了。少年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眼中尽是少年的志气。
她也笑起来,端起面前的茶,“那我就祝你,旗开得胜咯?”
“好,借你吉言。”她笑眯眯的,端起茶,往前递了递,然后一饮而尽。眼底像是装了无尽的星海一样,叫人着迷,她总是无时不刻有一种知性的魅力。
就像上一世一样,她的眼神越来越柔和,话语越来越溺爱。
林时鸣一直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坏也就坏在,她太好了。
总是让人有种错觉。
一种被人所关心,深爱的错觉。
她总是考虑不到自己,总是善良,总是替别人想,总是让自己受伤。
秦惊春自认不是好人,可她却十二分的认可林时鸣,并且总是觉得她太好,让她有点配不上这种好,这种总是全心全意的好。
“明天许将军他们要走,我从陆先生那里听说,我想送送她们,你要一起去吗?”林时鸣小心翼翼的征求她的意见。
“我又不认识,你去就好,带上我做什么?”秦惊春莫名其妙道。
“因为,许将军是很好的人,也想让你们认识一下。”
其实不是,是因为秦惊春的二弟要从军了,军中有个照应是好事,她就是想秦惊春去混个脸熟,这样多少能帮到家人。因为许将军是很好的人,她这点小心思,也就这么耍耍罢了,许雪觅也不会责怪她。
别说,秦惊春仔细一想,还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万一哪天林时鸣又惹皇帝不高兴,被发配充军了,她也好有点人脉照应。
自己的二弟,她倒是没想到。反而一股脑子全在想林时鸣。
“那行,我跟你去。”
见大小姐勉为其难的点头,林时鸣心中狂喜。心想秦惊春帮她这么多,她终于也能为秦惊春做点什么,而不是空给她一个承诺要她等很久。她怕秦惊春没耐心,更怕自己实现不了。
秦惊春那么好,她也很想努力对她好。
次日,林时鸣带着秦惊春到军营拜会许雪觅,不曾想李诺也来告别,两拨人正好撞到一块。
“李将军,许将军。”林时鸣依次给两个人行了拱手礼。秦惊春也依着她的来。
“林将军,秦小姐。”两人回礼。
“我没想到你会来,毕竟伤还没好。”许雪觅豁达一笑。
女将军总是这么开朗,身披银色甲胄,威风凛凛,头发简单束起,眉目清澈,肤色健康,模样俊朗,高大而坚实,英气中又多了几分沧桑。
“你要走,我总是要来送的。”林时鸣笑道。
“太感谢了,不仅来了,还带秦小姐过来一同送别。”女将军看了眼两人,便继续挂着开朗的笑说道。
“也是她的主意,我也不隐瞒,她想让我们认识一下,我总是听她说许将军是很好,很爽快的人,今日一见,果然。”秦惊春现在觉得来时提前准备好的客套话在那双鹰一般精明的眼睛中实在肤浅,俗套,也配不上林时鸣如此夸赞的人,索性就实话实说了。
“哈哈,秦小姐也是个爽快人,我很喜欢,不套路,快人快语,不拐弯抹角,这个忙我一定帮了。”许雪觅也不客套,直入主题了。
秦惊春狐疑,什么忙?她难道已然猜到她此行目的?不应该啊,她只是这么说,还是太明显了?
“林承之,你这丫头片子,还跟我玩那点心思。”许雪觅食指摇了摇指着林时鸣,笑着说道。
“许将军勿怪,以后就劳烦您多加照拂了,诸多事宜,还望您能够传授一二,战场上兼顾不来,也不必客气。”林时鸣毕恭毕敬说道。
“行了,我知道的,我会多加留心秦二公子的。”许雪觅摆摆手,说道。
秦惊春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到底是在对什么暗号。
原来是在为她的家人着想吗?
林时鸣,你还真是……
唉。
女将军上马,预备千里奔袭西疆,临走时趁着夕阳挥了挥手,便踏风而去,踏雪飞驰。她身后是千军万马,皑皑白雪,京城灯火,凄凉悲壮的画面真是美得不像话。
李诺那时就感慨,“我总也还是想念,那些驰骋疆场的日子,黄沙滚滚的大漠,离我好像已经很远了。”
林时鸣安慰他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
“但愿。”他苦笑,只怕此生不再有机会了。
肆意纵马,手持佩剑,长发飘逸,甲胄寒光,切磋火光,一壶老酒,一匹战马,驰骋天下,仗剑天涯。
银装素裹的大漠,黄沙漫天的大漠,两个将军此生也不会想到,他们不再拥有一个自由,洒脱的纵马场。
余下此生,另一位将军替他们踏过鲜血,沙场,带来和平。
林时鸣一眼望去,这雪,望不到头。
像她的路,要走很久。但是,无论如何,即使最后跛着脚,哪怕是爬,她也一定会走。
行大道,本该有如此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