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恕我直言,这场宴会我是必须参加吗?”艾德看起来有些生无可恋,“连你也逃不掉这些饭局?”
“放轻松,”奥因沃夫坐在艾德的侧对面,温和地安慰道,“毕竟我需要向众人展示我对我的宠儿的偏爱……”
“停停停!”他听见那些通用语中的诡异词汇就打了一个寒颤,“你确定你要和我一起进场?按理说,这不是有损白昼之主的威严吗?”
“如果他们因为我的某些因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不该是我的过错,而是他们的野心存在已久。”白昼之主理智地否认了这个说法,祂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只静静地闭着眼端坐在侧对面的椅子上。
“还有一个标准时,”艾德瘫倒在装饰颇为华丽的高背椅上,“真是万幸,至少宴会没要求着装,不然我可能还得忙一会儿。”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记载的历史总给我一种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就比如阿兰德和先知,直接评价如果没有他们两位,或许人类有关灵能的研究将会继续灰暗下去。这是否有些……夸张。”艾德突然想到他在星网上看到的《帝国简史》,朝着对面那位专业人士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疑惑。
白昼之主格外有耐心地回答:“在灵能领域,一个超脱众人的个体所立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贡献往往是很多相关人员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亚空间和物质宇宙不一样,它更加唯心,更加地……富有一些感情色彩。”
“【昼之王】是你们白昼最高阶的统一尊称,还是仅仅属于那位阿兰德?”艾德显得有些迟疑,很不确定地说,“我看过《帝国简史》当中描写你和阿兰德的部分,就像是……怎么形容呢,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并不把你看成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而更像是……一个由于【昼之王】突然消失之后的代替者。”
这一亵渎的发言如若是出现在星网,或许艾德又要喜得一次边缘星系一生游了。甚至于如果发表这番言论的不是艾德,而是他人,大概说完就已经在猎人们的审讯室里接受灵能检测了。
这位并不是以仁德著称的君主此时倒是难得的宽容,祂只微微笑了笑:“但帝国需要一个继承了阿兰德遗留下的王冠的继任者。我继承了阿兰德创立的道途,我也因此获得了我过去渴望的力量,相比之下,这样的代价已经足够低微。”
奥因沃夫依旧眯着眼,像是沉思:“他们把我视为和阿兰德一样无私的神灵,这已是足够尊重。强行扭转有关白昼的信仰可能会被亚空间抓住一些契机,那将是又一次席卷银河的叛乱的开始。”
“我很高兴你关心我。”白昼之主着重强调了“你”这个词。
在通用语中,和前星际时代的某些字母语言有些类似,它对于人称代词区分得比起汉语更加细致,发音也有着很大的不同。就比如这个词:“你”,在通用语中,如果是用来称呼关系较为亲密的衣服,那它的发音方式就像是轻咬了下唇的轻声,带着很浓的亲近意味。
“那我们换个有趣的话题……我认为,我们之间不用那样苦大仇深的交流。”艾德对祂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随后说道。
“我听说每条道途的顶点都有其对应的现世象征,【白昼】应该也一样,毕竟我记得这个道途也是属于驱使灵能的一方——你最好别告诉我你的现实宇宙的象征是这个。”艾德反手指了指他坐的高背椅。
高背椅上花纹繁多,用一种堪称精细的笔触刻着【白昼】道途常见的代表意象:是一颗破碎的恒星,以及下方的一颗枝叶繁多的古树。
艾德盯着不远处眯着眼的白昼之主:“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属于奥因沃夫·雪耶维奇的亚空间象征。”
奥因沃夫摇了摇头,看起来就像是看到了艾德指的方位的雕刻一样:“那的确属于【昼之王】,只是……我尚未彻底完成属于我的蜕变。”
“雪耶维奇先生,你是在搪塞我?杰洛克大公告诉我在每个道途的四阶就已经有了祂对应的意象。”他收回搭在椅背上的右手,改为环抱,抓住对方话中的漏洞反驳道。
真是万幸,还好我没像对待水课那样听,不然还真信了。艾德对自己的好骗程度似乎有了有点认知,他忽然往前倾,弓着上半身,仰视着奥因沃夫。
“是一颗颜色异常的超新星,”奥因沃夫补充道,“这是我在现实宇宙最初的意象。”
“所以,你的本体果然是个大光球,”艾德伸手戳了戳身边的一颗微型恒星,“还挺可爱,如果它没有链子的话。”
小光球,啊不,那颗不甚遭了毒手的微型恒星就像是一种富有弹性的软糯小球,随着艾德的动作,竭力把火焰往回收。那颗小光球似乎发现了躲避无果,于是颤了颤,伸出锁链紧紧缠住了艾德伸出的五指。
锁链像是刚从烈火中取出,还未等它彻底冷却就被急急忙忙地放出,即使隔着一层手套,也能感受到那种灼烧感。紧紧缠住手指的锁链随着微型恒星的闪烁而缓慢地挪动,就像是条温度很高的蛇类。
“……”白昼之主伸出手拍散了身边漂浮着的微型恒星,有些无措,“这是我的灵能凝聚体,它确实具有我本体所拥有的一些特征。”
“那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隔着亚空间看应该不怎么清晰吧,雪耶维奇先生。”艾德起了逗弄的心思,“我想在这里,在现实宇宙看你的全貌。你的眼睛……我记得是蓝色。”
“在我彻底蜕变之后,”白昼之主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恐怕我将很难维持我最初坚持的道德观念……你了解前星际时代的历史,那你可知在遥远的未来,‘正义’依旧是一种为了维持人类社会的利益的一种工具。”
“在阿兰德尚未成长的年代,人们喜欢将忠诚视为一种正义,而这种忠诚仅仅针对个人,甚至于对那个人的道德要求近乎不存在。在阿兰德之后,人们习惯将自我牺牲视为一种正义,更将维持秩序视为一种正义。但这种被一个存在支配而产生的僵硬秩序,它总让我怀疑【昼之王】是否给人类构筑了一个阻碍发展的温室……正义的定义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改变,今天你我认为是正义的事在未来和过去的某些时段可能会被定义为恶。”
“……我迟早会是那种集体形成的概念的代行者,我很清楚你不该被未来的那个偏执狂纠缠。”白昼之主说出了祂心中的顾虑。
“但我相信现在的你,奥因沃夫·雪耶维奇。未来的你和我在命运中的纠葛就让它们停留在未来,”艾德语气急促,“现在才是真实的。”
“另外,你总不能…………”
至少作为一个较为了解对方小时候习惯的人,奥因沃夫倒是知道他打算说什么,祂打断道:“在他们心中,我是【昼之王】。因此,他们不配平视我。”
真傲慢啊,雪耶维奇先生。艾德腹谤道,他对于自己的童年好友倒是有了点新的认知:这家伙对一些在祂心中无用且多事的人,貌似也喜欢施加对应的轻慢。
“你说得对,所以我满足你的愿望。”祂第一次通过生物神经反馈的视觉看见了艾德,和平时像是格外单调的亚空间赋予的视觉不同,这次生动得多。
或许祂的躯体作为一个用作战争的兵器还是有些好处,至少现在,祂的视觉比常人要清晰得多。祂看到长大了的艾德用手撑着膝,仰视着祂。祂甚至能清楚看见艾德脸上极细的绒毛,以及因为惊诧有些发红的鼻尖。
艾德的眼睛是很深的棕色,甚至因为永夜力量的残留,让他的眼睛更趋近于纯黑。他的瞳孔在恒定的自然光下因为他的呼吸,或者说是因为视觉方位改变而微微缩放,是很标准的圆形,没有任何灵能的特征。
或许祂该把这个场景刻入左半的机械脑中,祂的左眼顺从着主人的愿望微微转动。
艾德想过很多种情况,但不论是那种,似乎都比现在的要好一些。他的朋友,他幼年时期梦中的玩伴,似乎没怎么变。人是个人样,眼睛也是蓝色的。
但……该怎么形容呢?奥因沃夫的左眼更像是一种冰冷无机的仿生制品,就像是水面深处的钢蓝坚冰。对比澄澈的右眼,就像是海洋和坚冰的区别,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有无情感的差别。
艾德伸出手指了指他自己的左眼,示意对方告诉他怎么回事。
但一向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雪耶维奇却将手搭在了他的后颈,缓缓地摩挲着:“就像这样。”
那只手移到后颈的颈骨处,往下重重摁了摁:“就像你最初看到的,属于我躯壳的半身被人性之火侵蚀。因此我将一半躯壳用机械缝补。”
“所以……”艾德愣住了,就像是一只被扼住了要害的幼鹿。
他嗅见了像是快被火焰烧尽的檀木,在呛人而炽热的灰烬中,似乎有一股过于宁静的气息,像是和之前缠住他手指的锁链一样,紧紧缠绕在他的颈部。
他像是被那些该死的灰烬覆盖住了口鼻,呼吸中全是那种难以形容的混杂气息。艾德重重地咳了几下,直到鼻尖嗅见的气味渐渐变淡。
“……时间快到了,我们一起进去吧。”等艾德缓过来不久,白昼之主提醒道。
艾德身上的气息……闻上去似乎很……美味?奥因沃夫暂时压制了艾德散发的气息,出于灵能本质带来的直觉,祂并不想艾德暴露出这样的气味。
像是一种花朵的香气,白昼之主对于气味分辨不甚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