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过去]
那个消瘦神经质的男人立在一片空阔的大厅里,他扫视着周围像是看某种奇异生物的贵族们,突兀地笑了。
“所以……在你们眼中,我们的牺牲不过是理所应当的?”男人阴鸷地反问道,他恶狠狠拽下先前草草别在衣领上的徽章,极粗鲁地冷哼了声,像是即将发起攻击的野兽。
“这位……唐代斯,”领头的贵族低头看了看那个徽章,“勋爵,您站在这已是恩赐,更别提您已死的战友已经被白昼吞没——作为平民,你们已获得殊荣。”
男人深陷的纯黑眼珠转了圈,锁定了出声人的方位,无神地看着他。
和此后那个深沉的伯爵不同,刚从战场出来的唐代斯依旧在人际交往方面显得稚嫩,他几乎是将不满写在了脸上。
“我不觉得一群只会繁衍的动物有什么资格给一个人做出决定。”唐代斯的措辞倒是和此后一般尖锐,只是语气有些虚弱。
是的,虚弱,无力。
他像个套着过于宽大服装的骨头架子,像是刚在死亡的领地中走了一圈,又或者是作为死亡的选民行走在现实世界——用物质层面的描述看,或许该称之为重度营养不良。
但唐代斯有着一双极其特殊的眼睛,纯黑色的,无神却能看出他压抑着内心极度愤怒的神情,像是一团已经燃尽的漆黑色的灰烬,而内里却依旧有火星暗燃。
他堪称狼狈的拄着木质手杖,依旧挺直着身体。像是一无所有却严守尊严的受难者,或者说是某些刚刚从死亡境遇中脱身的、不详且带着某种仇恨的恶徒。
“真正崇高的人为了一群只对互相残杀和□□的蠢材送死,而你们、你们这群废物竟敢侮辱淡忘他们的功绩。”唐代斯的声音总是带着类似风声呼啸的沙哑,这绝不能被称之为“美感”,这是一种极阴狠的人具有的声色,像蛇类一样“嘶嘶”作响。
他绝非是通俗文学中的英雄,而是与之对立的恶徒——这是个危险的人物,他能被称为屠夫;能被调侃称奸佞;能被污蔑成叛徒——但绝对不能用正派或者贵族形容。
当奥格走入和其他地方相比显得过于寂静的方位时,他已经发现了这位富有悲剧意味的人物,他忽然有些共情。
艾德蒙·唐代斯,奥格·谢尔耶盖维奇,他们这两个一看就不能被称为贵族的人竟然像是喜剧一般的取得了这个头衔。
奥格有些同病相怜,比起这位阴沉的勋爵,他至少能勉强被称之为熟练——在应付这些浅薄贵族的时候。
在奥格走近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那些战报过于美化这位神秘的勋爵了。这位存在根本不该被描述成不善交际,阴沉但心灵善良的个体……而该是某种更不安的存在。
仅仅就外形看,唐代斯倒是继承了【永夜之子】常见的外表,他发瞳纯黑,五官立体,如果他多恢复一段时间,或许算是在现代审美中称得上是英俊。唯一的缺陷或许是唐代斯过于深邃的眼睛,他的眼窝深陷,不知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幽深,也给他本人带来了一种虚弱阴沉的气质。
那种气质让奥格有些警惕,在他追捕过的猎物中,这往往意味着那将是个最高难度的任务。
艾德蒙·唐代斯,压抑着自己内心愤怒的勋爵,他必然会将他的怒火用某种极度暴力的手段宣泄而出。这是来自老猎人的直觉,它在警告奥格远离。
“我曾立下誓言,”唐代斯阴冷地环视着围着他的贵族们,“一切不公都将用血偿还。”
首次和贵族们接触的唐代这是奥格遇见唐代斯后听见的第一句话。他曾经的同伴早已找到了坚守一生的理念,而奥格却依旧感到迷茫。斯在一片嘲笑声之中看似狼狈地逃走了。
就像唐代斯说的一样,他的确做到了。
在奥格和唐代斯认识多年之后。
在唐代斯加入猎人协会之后,或许是第九年,或许不是。
那个疯子借由猎人的特权,用“过度使用灵能”将曾经知晓过去那场战役的贵族们尽数杀害。
但诡异的是,白昼之主似乎对他的行为抱有一种放任的态度。
那是个雨天,首都星下着以水为构成主体的雨滴,这是多年来对前星际时代母星抱有执念的人推动的一项计划。
据记载,在第二任昼之王还未登临王座之前,这颗曾经被伽罗·克莱因统治的星球并非如此温和,而是以一种更加暴虐的形象被记载在史书中。曾经被伽罗大帝命名为【盖亚】的首都星,它近乎是一颗死亡星球,火山喷发频繁,岩浆横流,整颗星球被笼罩在还原性大气之中。那里没有氧气,在地表极高温度的情况下,水以气态的形式和那些还原性气体混合。
伽罗是个很复杂的人物,他极端正直,也信奉极端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且抱有极端的平等主义。一切因他的政策而死的人都曾和伽罗大帝共享痛觉:就像伽罗说的那样:“若我不能承担的苦难,便无权施加于人”。固执,极端,像是过度坚硬的钢铁,这是史官对伽罗大帝的评价,他永远不可能变得软弱,他永远不会变得怜悯,他从不改变——过刚易折,这个古老的词大抵是形容伽罗最好的词。
奥格静静地翻看着有些破旧的史书,他露在缠满脸的绷带外面的幽蓝双眸显得格外忧郁,像个知晓某些悲剧即将发生却不知所措的诗人。
伽罗·克莱因、路亚·瑟克斯……如果他没记错,来自边缘星系的瑟克斯一族正是曾经为了逃离伽罗之陨的灾难逃离【盖亚】的,而他们曾经的姓氏正是克莱因。
路亚·瑟克斯,来自现如今艾德蒙·唐代斯的本名,却有陷入了一个和他原本姓氏一模一样的结局。像是克莱因瓶一样,唐代斯和伽罗的命运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循环的闭环。
无限与循环,矛盾与统一,他们之间的联系包含有的亚空间含义让人格外不安。
尤其是在那天之后。
“没想到第一个找到我的是你,奥格。”唐代斯看起来很冷静,如果忽略他手中提着的尚在滴血的半颗头颅的话。
“作为【永夜】道途的人,我想你比我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他克制地说道。奥格不想激怒唐代斯,他不想又一次看见一场悲剧。
他叹了口气,说出了他人生中大抵能算是最长的一段话:“祂不会在意你的行动,这点在猎人们眼中显而易见。唐代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的本性——你和我曾经是如此相似,我们可以谈论哲学,谈论那些已经被人们忽视的前星际时代的古典文学,也可以一起编排那些低俗的贵族……我不想一切变得难以挽回,路亚。”
奥格内心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他的理智告诉他结局或许已经注定。在他认识多年的好友遇见他之前,早在路亚·瑟克斯给自己取了那个饱含诅咒的名字的时候,或许唐代斯的选择已经明晰。
唐代斯依旧想往常一样苦笑了声,他习惯性地扶低了帽檐,无奈而疲惫:“你早就明白我会选什么。”
“你不该是这个身份,也不该是个猎人。奥格,你和祂像是我曾经翻阅古书看到的一个图案,我记得那来自和星际联合体有关的前星际时代的一个文明,那似乎叫‘太极’。你过于感性,即使是作为现如今的人而言,你也太过良善。”唐代斯纯黑的眼睛依旧缺乏神采,它依旧疲惫地看着眼中的一切。
“这是个悲剧,我能预见到……在更坏的结局开始之前,我会竭尽所能地让人类获得解脱。自然也包括您,奥格·谢尔耶盖维奇。”他已经在暗王曾经的预知梦中窥见一切,那个恶毒的计划将会被他终结,正如过去他的祖先伽罗那般——唐代斯会作为使者,让人类获得本属于他们的自我选择的权利。
“您”,一个礼貌且疏离的词,按照经验,这通常意味着唐代斯的敌意。
……
一切照旧,一切死板而了无生机。
挚友远行,理想破碎,他的命运大抵正开始和他的道途逐渐融合。
奥格·谢尔耶盖维奇或许需要一个答案,或许会需要一些满足作为人类的社交需要。但作为【容器】,它不需要,它只需要确保自身的完整,就连人性也可舍弃。
这条道途正在磨灭着他的人性,他的道德,他的记忆。
就像是他诞生之后就自带的诅咒:“你将成为【英雄】,崇高地自我牺牲,燃尽你的人性,用你所舍弃的换取挽救一切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