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咬牙切齿地碾出了这句话,语气中带着难以启齿的意味。
孩子震天动地的啼哭再一次将这个棘手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突然造了个孩子出来?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从没谈过恋爱的他会有个孩子?
这孩子的母亲又到底是谁?!
江夏有些抓狂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向着病床边两人甩过去的眼刀都凝着杀气,像是不问到结果不会罢休一样。
“啊,这孩子……”举着奶瓶的秦卓被江夏X光射线一样的眼神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当即出了一头冷汗,忐忑不安地瞥了眼身旁欲言又止的周景阳,咳嗽了两声,侧着头将眼中的情绪藏在了眼镜下,”这孩子的妈妈啊,我们也不清楚……”
确实,这孩子只能有两个爸,真找不到妈妈是谁,要非说谁是妈妈,那只能是江夏自己了。
可是秦卓觉得自己要这么说了,就这么水灵灵失忆了的江夏估计很难相信……可能还会觉得他有病。
毕竟要不是他亲自诊断江夏怀上这个孩子,再亲手帮他在难产大出血后生下这个孩子,他也很难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况且,他还亲眼目睹了江夏这八个多月来和周景阳之间发生的纠葛,一瞬间还真有点犹豫。
要江夏真的什么都忘了,说不定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或者对周景阳来说,可能也会是一种解脱?
但要说一五一十地全部直接告诉江夏,秦卓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又怎么样才能说得清楚,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江夏真的能相信吗?更何况,按照江夏的脾气,知道了这些的他要是带着孩子一走了之了怎么办?他自己能带着孩子生活下去吗?
前面他愿意答应江夏帮忙瞒着周景阳,就是因为江夏承诺只要周景阳不再纠缠他,他就不会做傻事。
毕竟他还是不忍心看着江夏抛弃学业,一个人带着孩子承受困苦,也不想江夏和周景阳彻底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所以即便他也不知道能瞒多久,但还是想尽可能帮着江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周景阳发现了,江夏还忘了孩子的事情。
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让周景阳帮着照顾孩子,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句话滚到嘴边,又被秦卓咽了下去。他尝试着张了张嘴,道不清理还乱的千言万语好像尚未出口,就全数陷入无声的沼泽之中。
“……也许你哪天就想起来了。”
最好的结果,应该还是江夏自己想起来吧。
迎着江夏紧皱的眉头,秦卓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可能还是要等你自己想起来才行,我们会尽力帮你恢复记忆的。”
江夏的目光将信将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
他听着这戴眼镜的意思,他们都不知道孩子的妈妈是谁?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他对这两人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还有种莫名的复杂抵触。
他们又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和这两个人认识的?
秦卓半推半就地小幅度点了点头,“算是朋友吧。”
经历了这么多,秦卓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定义周景阳和江夏的关系。
“我叫秦卓,他叫周景阳,是……”
憋了半天,秦卓终于崩出来一个算是恰当的介绍,“对,他是你的室友!”
“我是去你们那玩的时候认识的。”
秦卓绞尽脑汁地解释了几人的关系,看着一旁的周景阳只顾着死盯着江夏,面色凝重地几次想说什么,但张了几下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室友?我一直住宿舍,什么时候多了个室友?”
江夏质问意味明显的目光直直落到周景阳身上,像是不能相信自己怎么会多出个这么“成熟”的室友?
“那个,你搬出来住了,就在学校附近。”
秦卓顺杆爬地解释着,竟然也就这么给稀里糊涂地圆上了。
毕竟他没有说一句假话,只是选择了江夏暂时最能接受的一部分。
病床上的江夏拧着眉,将信将疑的目光在坐立难安的两人身上停留了好半天,盯得举着奶瓶的秦卓手都无意识地抖了几下,差点把瓶子里的奶洒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他对秦卓说的话有不少的怀疑,但一时间又找不到怀疑的方向。
太多的空白和缺环让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他根本没办法靠这些片段的信息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看起来最清楚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人,只有他自己了。
已经开始头痛欲裂的江夏忍不住抬手往自己头上捶了一下,咬着牙难以自抑地对自己生起气来。
他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忘了这些事情?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如果不失忆怎么会沦落到这步局面?!
对现状隐隐约约的不安和恐惧瞬间升腾为磅礴的怒火,好像灼烧着他的神经,让他的眼中布满了渗着血一样的血丝。
“江夏,对不起。”
他举起的拳头再次捶向头时,一道低沉的声音随着温热的手掌包在了他的手上,温和却有力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来得及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周景阳紧握着手心里用力到泛白的拳头,眼中凝着江夏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对不起,是我没有认出来你。
让你从小孤苦无依,受了这么多苦……
知道了江夏原来才是他从小到大放在心上这么久的人,周景阳觉得自己脸上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扇得他彻底呆愣在地。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法控制地对江夏那么在意。
自从第一眼开始,他的视线就无法自拔地陷在了他的身上,哪怕后面发生了那么多阴差阳错的事情,他都收不回这些时刻牵动他心绪的目光。
原来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纷杂交替的往事在周景阳眼前不停闪过,他只觉得心仿佛被反复刀割,流了满腔的血泪。
小时候的他没有救下被肆意打骂的星儿,现在的他却成了造成江夏痛苦的刽子手,成了他最痛恨的人。
这一刻,他只觉得命运在赤裸裸地讽刺他,让他在认清心意的同时,又失去了他最爱之人的心。
周景阳的神色有如深潭,幽深厚重,投射着他内心快要溢出来的浓厚情意。
他满布血丝的眼角甚至隐隐约约闪烁着些微淡的水光,唇齿轻颤着喃声道:“你一定会想起来的,我相信你。”
失忆了的江夏就像对他判处了不知刑期的缓刑,让他在煎熬中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现在的他别无所求,只求能默默陪在江夏身边,照顾好他和孩子。
等到江夏记起来过往的一切,他想,自己也许会识相地选择离开,就如江夏一直期望的那样,再无交集。
他握着手中冰凉的手掌,虚拢着胸前僵硬无措的身躯,像是等待死亡的病重患者,感受着生命倒计时下最后的虚假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