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晚秋，天气便是再好，也已经带上了丝丝寒意。

没有风时倒还罢了，若陡然吹上一股秋风，就是体格再硬朗的人只怕也要打上个寒噤。

刚刚出了宅院的陆小凤无奈地站定，跟在他身后的少女面色一变，眉头便已经皱了起来，“陆小凤，我冷。”

她的声音居然也还是这样客气，语气中的意思却连一丝一毫的遮掩也没有。

于是陆小凤只能回头去拿被随手扔在房间里的大氅，一边心下感叹道：已经不容易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了。

一刻钟的时间，当然已经是富江能够忍耐的极限。

温柔、包容、可爱这些女孩子天然应该拥有的本性，却只是陆小凤跑完整个杭州买东买西后得到的补偿。

且这补偿的内容已经大打折扣，补偿的时间看来也只好缩短再缩短。

陆小凤几乎心心念念能出现在富江身上的品质，却只能是富江假装出来的表象，就连这表象看来也连一刻钟时间都撑不过。

但她总算还记得这件事，倒也不能不叫陆小凤感到安慰。

陆小凤叹了口气，关上房间的门快步向外走去。

池塘里的鱼儿跃动又倏尔隐没于波光粼粼的水面，陆小凤脚步不停，心情居然还称得上不错。

就算他和富江的未来还不知要走向何处，至少此时此刻，他的确开始真正思考起了这件事。

这对一个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浪子来说，又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宅门外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陆小凤几乎能想象到等得不耐烦的少女早早钻了进去，正踢掉鞋子缩在长凳上，不耐烦地掀开帘子望着宅门。

一想到这，他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快了两分。

但出乎意料的，宅院外的情景却与他想象的全然不同：富江并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在马车外，宅院外也不只是她一人，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低着头，不知和富江说些什么。

陆小凤的动作突地停了下来，在这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快速闪现又消失。

富江和那个男人看来一点也不熟……

那个人他是认识的，就住在旁边……

陆小凤的内功分明不弱，只要他想，对面两人的对话就能听的清楚明白。

但汹涌的嫉妒和恨意却刹那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陆小凤几乎死死地咬住牙关，才不至于现在立刻便冲上去。

他们在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富江为什么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为什么要听一个陌生人说话？他又凭什么靠近富江？

一个又一个极端的念头和紧随其后下意识给予的答案让突然回过神来的陆小凤心惊肉跳，他猛地深吸了口气，让明显不对劲的自己能快速冷静下来。

不远处的两人显然也终于发现了他的到来，富江烦闷不耐的表情一转，气呼呼地向他抱怨道，“陆小凤，你怎么这么慢！”

她上前两步，一把夺过陆小凤手里的大氅就扔进马车里，又拉着他的手急道：“快扶我上去，这该死的马一点也不听我的话！你从哪里找来的！”

上好的红棕烈马打了个响鼻，不停地踏步扬蹄，带动着身后的马车动来晃去。

惹得直想上车的富江气恨不已，怒声道，“该死！等到了地方就杀了你吃肉！”

已然等急了的少女攀着车辕便要往上爬，受力不均的马车晃动得更加厉害，陆小凤忙握上她细瘦的腰肢，轻轻一用力，娇小的少女便连同他本人一起钻进了车厢。

马儿的嘶鸣声还没来得及响起，陆小凤一甩缰绳，马车就已不情不愿地动了起来。

车帘起落间，还站在原地的陌生男人垂着头，陆小凤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到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富江…”

马车行的不快，坐在车外的陆小凤心情却一点也不好。

烈性的马儿在他手下乖顺无比，随着他的动作或快或慢，没一会儿便出了城踏上了林间的小路，马车内外却好像陡然之间安静了起来。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在等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马车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入他的耳中，马车里的女人就像他所想象的一样，踢掉了自己的鞋子，已然开始和那头发髻做起了斗争。

她贯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亲手挽成的发髻却一定是复杂又好看的。

理所当然的，熟悉的脚丫已经踩在了他的腰上，声音也趾高气昂到了极点，“陆小凤，进来帮我。”

陆小凤当然想硬气一点，最好为接下来的谈判积攒一些气势。

但马车里的少女却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声音陡然便是一厉，“进来！”

陆小凤的身板挺得更加笔直，眼睛目视前方，就连握着缰绳的姿势都又挺又硬，简直比十几年的老车夫还来的认真细心。

身后的脚丫在他背上踩来踩去，陆小凤却连眉头都没皱哪怕一下。

直到温软的身体贴上他的肩背，一双又柔又暖的手臂环上他的胸膛，少女清甜的呼吸印在他的耳廓，陆小凤的心跳一窒，手也控制不住就要发抖。

她轻轻地咬着男人的耳垂，调笑的话就像隔着一层沙砾一般模糊，“你还在吃醋吗？”

陆小凤的嗓子已开始发干，他的呼吸都似是已经停止。

傲慢的少女难得主动哄人，就连声音也又甜又软，“陆小凤，你该对自己自信一点，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为了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就和你生气呢？”

她的手指在他身上动来动去，尖利的齿牙却已经一口咬上他的颈侧。

陆小凤疼得轻嘶了声，按着富江的脑袋皱眉道：“松口，你太用力了。”

富江从来不会听话，更学不会听陆小凤的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富江却真的一下就松了口，不仅如此，还干脆利落就离开，转头进了车厢里。

马车顺势拐进了侧方的一条岔路，握着缰绳的陆小凤一时居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被如此撩拨又被轻易放手，男人的心头就仿佛猫抓一样又麻又痒。

他几乎立刻便丢掉了手里的缰绳，头也不回地跟着钻进了身后的马车。

马车里的少女一见到他进来便笑，笑的花枝乱颤，笑的傲慢得意。

陆小凤当然知道她在得意什么，她也确实应该得意。

将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嘲笑他的无能和怯懦，这难道不是面前少女的拿手好戏吗？

陆小凤几乎立刻便回忆起了曾在他面前发生过的事，那些为了富江几近疯狂的男人。

鲜血和压抑，可怕而疯癫。

站在宅院外和富江面对面的男人，还有那句意味不明的富江。

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和本就积压在心里的烦闷一同轰然炸响，陆小凤一把拉过富江的手腕，抵着她的下巴气极反笑。

“富江，你是不是还需要给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