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从梦中醒来后,发现天光已大亮,林长行坐在一旁榻上,正垂眸批阅奏折。
她忽然就记起年纪尚小时,来宫中游玩儿,被林平安捉弄去捡风筝,不甚从一颗大树上摔下来的事。
当时便在此处休养,那时每每醒来,也是这般经常能看到坐在那里批阅奏折的小叔叔。
林满唤他,他便会立马过来,嘘寒问暖,亲力亲为地照料她。
只不过,当时只以为是长辈之爱,且因他女儿之过害自己受伤,所以林长行才对自己那般关照有加。
但是做为一国之君,能对小辈如此关爱,自己还觉得他这人甚是不错,因此也便不与林平安计较,甚至还暗暗决定长大之后要好好孝顺他。
毕竟也是自己曾真心实意对待过的人,所以林满始终没办法做到憎恨厌恶。
或许有遗憾,有失望,有无奈,但再见到这般场景,自己内心还是忍不住被触动。
“满满,你醒了?”
林满盯着林长行回忆之际,林长行已发现林满醒来,他立马放下手中奏折,走了过去。
“可有哪里不舒服?先用些膳食可好?”
林满默叹一声,此时自己行动不便,且先在这里安生休养罢了,于是没有反抗他的搀扶。
“多谢小叔叔,确实有些饿了,我想喝桂花羹。”
“好!明德!”林长行立马吩咐明德前去准备,眉宇舒展,看上去心情颇好。
用膳之后,林长行递过来一份文书:“我已与文相商议好,待文羽出狱,便可与你和离。这和离书已写好,满满你看过,若是无甚问题便签字画押。”
林满打开那份文书,粗略看了一眼,大致意思是说她与文羽婚后发现性格不合,经由双方父母同意,二人协商,特请圣裁和离,自此嫁娶自由,再无关系。
林满忍不住轻笑一声,这冠冕堂皇的说法,真是保全了各方的颜面。
“可是哪里不妥?”林长行问。
“没有,挺好的,小叔叔费心了!”林满笑着伸手,“把笔给我吧,现在便可签。”
早点签文羽便能早点出狱,这场因她而不断飞给他的横祸,也该结束了。
林长行似是没想到林满如此痛快,顿了一下,才转身亲自将笔和印台给她拿过来。
手指轻点一抹嫣红,按于纸上,她和文羽这场假成婚,算是画上了不太圆满的句号。
她心知文羽见到这份和离书时,定是会发脾气的。但是没办法,她这会儿也不方便去见他,只能待她身体恢复后再去找他好好解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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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意?”文羽怒目而视,手上紧紧握着那封和离书,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它撕碎。
他今日刚被无罪释放,本想马不停蹄地回府收拾一番便去见林满。谁知回府后,义父直接递给他一份和离书。
“我何时同意了?谁与我相商了?这到底是为何?”文羽双目泛红,青筋暴起,努力克制心中的痛意。
想起昨日义父说的自己可能会不愿意,他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测,但是他不能接受:“义父,你明知我不愿意,为何?为何还要这般做?我宁愿在狱中,也不愿与满满和离!”
“你知道的,你知我心意的,为何要这般牺牲我的幸福?当真就一点旁的办法也没有了吗?”
面对文羽的连连质问,文向南未置一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为难,他不知该如何来回应文羽。
“义父,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到底为何?”文羽上前几步,冲到文向南面前,眼中充斥着怒意与怨怼。
一旁的风序忍不住上前抓住文羽的胳膊劝解道:“小羽,你先冷静一下,大人也是为了救你,还有……”
“我怎么冷静?是啊!我的义父为了救我将我的夫人推出去,我得心怀感激啊,是吗?”文羽一把挥开风序的手。
“明明是你……当初知晓满满身份时,我本欲远离,是你!是你告诉我可以继续接触她,是你告诉我,她的身份特殊,若是利用的好,后期可成为助力。也是你,告诉我虽是利用,但她是无辜的,需得真心相待。”
“如今我动了心,真心待她,你却又问都不问我,一纸和离便将她从我身边推走,凭什么?凭什么!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凭什么你们随随便便就替我下了和离书?”
眼看着文羽情绪越来越激动,文向南站起来,喝道:“文羽!”
他眼中带着复杂,最终又恢复平静:“小羽……你先去收拾一番,稍后待你冷静下来,我再向你解释原因,可好?”
“什么原因?又是替父报仇,对吗?因为仇恨,其他所有一切都需靠边站,对吗?若是这般,我真恨当初为何我没有随父亲一起去了,毕竟,死了比活着重要多了!”文羽口不择言。
啪——
文向南袖袍一挥,将文羽挥倒在地,声音沉沉:“来人!将他带入密室。”
“文羽,你就跪在那些牌位前好好反思。若是依旧有此想法,那你现在随他们而去也为时不晚,你且看看自己死后,是否配跟你的父亲站在一起!”
“感情之事从来不只是你一厢情愿便可,还需看对方是否如你一般矢志不渝,深情也该看看对方要不要!”
文向南说完,便一挥衣袖,抬脚大步向外走去。
躲在一旁不敢插嘴的风序忙不迭地跟上,小声劝道:“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重了!”
文向南已然恢复平静,至少面上如此,他淡淡回道:“重便重了,他也不小了,若是这般便受不了,那便真的去陪我义兄也无妨。”
“我义兄怎会生出如此没出息的儿子,别不是抱错了!”
风序偷偷撇嘴,知这人这会儿应还在气头上,不然如今的他可说不出这番话。
“看他那张和主君越来越相似的脸,应是不会抱错。”风序斟酌道。
文向南轻哼一声,不欲再回应,垂眸间,眼波黯淡,心下堵塞,文羽以为难受的只有他一人吗?
文向南快速压下自己的情绪,对着风序道:“那甘武如何了?”
风序正色道:“一出狱就被咱们的人带走了,他的夫人也被绿香暂时安抚住。”
“去暗牢。”文向南道,快步往外走。
“门外的探子多了些许生面孔。”一上马车,风序就低声对文向南汇报道。
“嗯,应是顾成寒的人。那日在大佛寺,他与文羽打过照面,估计是文羽那张脸引起他的怀疑。”文向南抚平自己的袖袍,神情平静道。
“那是否派人将这些探子……”风序问。
“不必,他马上就自顾不暇了。”文向南道。
“什么意思?”风序疑惑。
“他私自入安京之事,马上便会传到安帝那里。”
安帝又怎会放任一个昔日的敌国之主悄无声息潜入自己的地界。
风序立马明了,他叹道:“这顾成寒明面上还要送女儿过来联姻,暗地里竟不顾一切地跑到安京,真是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愚蠢。”
“不是他愚蠢,或许是甘武掌握的比我们想象中更多,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了。”文向南沉思片刻,回道。
至于具体是什么,一会儿见了甘武自会明了。
文向南的马车很快甩开跟上来的几路探子,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前。
推门而入,放眼望去,只见一对布衣夫妇正在院中,男子砍柴,女子绣花,一切看上去与平常百姓无异。
只是在见到文向南和风序时,动作训练有素地向二人行礼:“见过阁主大人!风大人!”
文向南微一颔首,便带着风序步入正房。
这里是无影阁的暗牢所在之处,步入正房后,再进内室,有秘密通道可直达暗牢。
青影与赤阳此时皆在暗牢之中,他们正在审问蒙着头的甘武。
“陈五!你的身份已然暴露,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你早点招了,不就免受皮肉之苦了吗!”赤阳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耐。
对面人强装镇定道:“我真不知道你们口中的陈五是谁。”
一袭青衣的风序抄着手上前,慢悠悠开口:“是吗?那不知你的独子,陈、耀祖,是随了谁的姓呢?虽说尊夫人姓陈,但听闻这儿子却是出自妾室所生呢!”
风序此话一出,青影和赤阳都有些震惊地看过来,这是还未同步给他们二人的消息。
风序得意一笑,他这也是从绿香那里最新得来的消息,女人在一起向来都格外有分享欲,尤其是在感同身受之际。
绿香只是带着于秀娘一同假装成都是被爱人背叛过的女子,那陈夫人便什么苦水都与她们诉说了。
甘武继续嘴硬道:“我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不实消息,我儿子姓陈只是因为我爱妻情深,自愿让他随母姓!”
文向南清冷的声音响起:“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先于大佛寺被人围杀,后入狱,如今又被绑,应知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若想保命,当知取舍?”
“我不知大人再说什么,可是我的布行生意遭人妒忌?”甘武继续伪装,语气带着些不甘道,“若是如此,我愿拱手奉上五成,不……七成!还望放过我!”
“呵……”文向南身后的赤阳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和风序对视一眼,调侃道:“这人也忒没诚意!”
风序回道:“生意人嘛!哪有一上来就亮底牌的!你这一看就做不了生意,没我们指定得要饭!”
“嘿!序哥,不带这样损人的!”赤阳瞪风序。
青影清咳一声,眼神制止他二人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