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的云知暖砸了大半个屋子,她一向不喜欢积压情绪,听到声音的乐师舞娘都不敢说话,生怕牵连到自己。
云知暖准备摔了桌上的茶具,可就在她抬手那一瞬间,她冷静下来了。再如何,茶还是要品的。
云知暖坐在断了一条腿的躺椅上。
祝时笙离开后,云知暖对于檀盛的存在一直多有厌恶,这个小孩的存在就是皇帝昏庸、天下不公、以及她的至交所遭遇不幸的见证。可除夕那日的云知暖看见蹲在街头的檀盛还是生了恻隐之心,当年还未出世的孩子又何其无辜呢,他也同样是这一起悲剧里的受害者。
檀盛给她玉坠那一刻,她内心的厌恶仿佛都成为了遗憾。她决定,她会努力想象祝时笙爱他的方式尝试给他一点点温暖。
云知暖交给小孩一块令牌,这是可随意进入暖笙坊的凭证。云知暖明明知晓这东西也许会给暖笙坊招来不少麻烦,可她还是给了,他至少能够在无助之时还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云知暖不善言辞,但檀盛却能感受到言辞之外的东西。
云知暖发现这小孩鬼点子多,并不像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安安静静的小孩,忙的时候甚至被他吵得烦躁。
“云姨母,你真好,像娘亲一样。”
云知暖告诉檀盛自己会和他娘亲一样。
檀盛在宫里好像交到了朋友,是一个小太监,叫陈谨。二人成为了暖笙坊的常客。
檀盛给她分享近期发生的事,多的是难事,不过檀盛却不像云知暖想的那样会为此懊恼,每次的他都开玩笑似的将那些事草草带过。
檀盛读了越来越多的书,偶尔会讨论起那些云知暖听的耳朵起茧的大道理。
“你能不能别说这些老古板,还不如话本好看。”
檀盛不知从哪里探来的消息,竟然在她生日那天特地翻出了宫墙,送来一支做工粗糙一看就是自己雕刻的木簪。
云知暖就这样一天天看着檀盛长大,她没办法将皇帝的错加到这样可爱的一位孩子身上,更何况是她重要之人怀胎十月所生的人。
可是直到檀盛十五岁那一年,云知暖发现檀盛似乎知晓了他母亲的事,时常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不到半年,檀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告诉云知暖他想要九五至尊的位置。想要借助乐坊培养民间势力,云知暖知道这是一条血路,然而她也知道这是多年来为祝时笙复仇难得的机会。
这便有了现在的暖笙坊。
……
檀盛迷迷糊糊被一个女声唤醒,他睁开眼,扭了扭脖子起身,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被派去护送常见安家人回京的明月。
“明月?”
明月打量了一下檀盛的状态,又回忆起方才说话语气不太对的大司乐,再结合最近的事,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檀盛似乎还能正常交流,于是开始汇报自己的事。
“殿下,常见安的妻女已然安顿在了乐坊。”
“哦……那大司乐可有阻拦?”檀盛想到云知暖方才对常见安之事的不满,担心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明月自然明白檀盛其实就是担心大司乐阻拦
“没有,大司乐亲自派人收拾的院子。”
檀盛有些意外,而后看了眼明月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阿谨有问题。”
“我不觉得。他亦是我的朋友。”明月果断回答,她自来到京城便认识了云知暖、檀盛,而后没多久便认识了凌景之,这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几乎是一同成长的玩伴,明月自然不会觉得凌景之是那样出卖好友之人。
檀盛沉默,明月打断了檀盛的感性
“只不过虽然我们信他,但眼下乐坊在客观上需要殿下的交待。”
檀盛苦笑一声,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什么时辰了?”
“恐怕已经戌时了。”明月看了看天,又回忆自己最后一次看漏刻的时间。
凌景之还在宫里,他想起上一回他离开了一会,陆尚泉就对凌景之下手了,不得不有些担心,皱了皱眉,准备回宫。
“你找几个人照顾她们,我明日再来。”
“殿下,这是从扣押他们地方找来的。”明月见檀盛要走,连忙拿出从冀州关押她们二人的院中找到的一张可疑的纸。
“这是,封纸?”檀盛接过,看到上面字样,像是官府的封印。
“是,但您看这里有金边,似乎是边境军饷的封纸。”天色昏暗,明月把灯往前举了举,照出那张纸上下都有金漆的边。
“金漆的封纸是专门用来封运向边境军的物资,为何会在冀州。”军饷这等重要物资,都是朝廷特地派人护送,验收完后中途不得开箱,这明显就是被拦截在了冀州,还凑巧出现在了常家被软禁的院子里。
“殿下,此行需要隐秘,但我还是在走前大约查看了一下,那座院子有许多同样的工具、稻草,似乎曾经是仓库。”
檀盛思索片刻
“怪不得冀州暗桩情报始终比旁的州府少,起初我以为是年前刚安插好暗线的愿意,眼下看来恐怕冀州还有旁人。”
明月表示认同,檀盛接着道
“此事不简单,恐怕会牵扯出许多其他的事,你多派人保护她们母女,明日在乐坊等我。”
明月已然说完了要事,二人道别后,檀盛抓紧回到宫里。
第二日午间,从御书院下学的檀盛再次来到了乐坊,来不及用膳,跟着明月来到常见安妻女的小院。
“昨日给她们送去了晚膳,但常见安的夫人很是警惕,到现在也没吃没喝。”
随着房间门打开,里面的人警惕的看着檀盛,同时将身旁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女孩护在怀中。
明月离开去门口守着,檀盛坐下来,掂了茶壶的重量,果然是没有人喝过,于是给自己和对面两位母女都添了茶,而后自己先饮下,示意对方此茶无毒。
“夫人请喝茶,我看这小孩子随你一路过来不吃不喝,恐怕不妥。”檀盛见小女孩已然有些干裂的嘴唇道。
常夫人见檀盛亦喝下了茶水,于是试探性的尝了一口,确认似乎真的没什么问题,而后递给旁边的小孩,小孩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檀盛又帮她添满。
常夫人见状,先行开口道
“这位贵人替我二人从冀州脱困,如今又将我们困于这里,有何需要?”
“夫人莫要怪罪,我将您二人安顿于此,并非是有意困住您,而是想要您二人性命的人似乎有些多,我也是怕您除了这院子也无处可去。”
常夫人笑
“想不到六殿下果然和传闻中的不同,怪不得您的兄弟要如此忌惮。”
檀盛迟疑片刻,他此行是绝对保密,明月她们也不曾透露半分自己的身份。
“看来常夫人知道的不少,只不过您所说的我的兄弟,莫不就是关押您的人吧。”三皇子不问世事且在太子檀启严密监视之下,五皇子不可能是干这种事的人,檀盛脑中浮现了一个人选---檀启。
常夫人没想檀盛到只查到了皮毛
“看来您虽然与传闻不符,但却也没到神通广大的地步。”
檀盛道
“虽然如此,我却也从太子手中接回了你二人不是吗。”
“六殿下果真聪慧。只是你们皇家之间的争执,往往会将为我们这些人作为棋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要丢弃。我又该如相信您与太子不同呢?”
“常见安是我一位重要之人的旧识,在一些旧事被查清,救出常见安之前,我要保护好你们。”
“果真是为了他那些破事,只怪我当年没有选对了人,偏偏嫁给这个惯会引火上身的莽夫。”檀盛见常夫人虽然表达对常见安的不满,眉间却难掩对常见安的情感。
“如今我只知道他人在冀州,但若常夫人愿意告诉我一些线索,或许能大有裨益。”
常夫人默不作声,檀盛道
“京中太子的人更是远胜于冀州,您如今若是出去,以我皇兄的脾性,必然少不了皮肉之苦看,夫人即便能够承受,可我看着小妹妹恐怕需要过几天安生日子。”
檀盛说完拿出昨日那张纸
“夫人可识得此物?”
常夫人看了一眼女儿,似乎表示妥协,她接过纸上下打量着,然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涂有金漆,没什么特殊的。”
“这是边境军的军饷封纸。”
“六殿下真是好胆识,敢动边境军的军饷。”
“这是在冀州城你们的住所发现的。”
常夫人微微一愣,她虽然近几年颠沛流离,但从前亦是四品文官家的女儿,从下饱读诗书,后来和常见安一起亦见识了不少朝堂政事。
“守卫皆是太子殿下的人。”
常夫人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而是通过说出所见所闻旁敲侧击提醒檀盛。
“所以,应当是太子才敢动边境军的军饷。”檀盛道
“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檀盛微笑,道
“夫人不愿意牵扯到这些事中,我便想斗胆再问您一些旁的事。”
“但我不一定会知道。”
“您可知太子为何要抓常见安?是为了凌家?”
“说来也奇怪,凌守初曾经是太子的师父,这些年来他早已杀了许多当年举证凌丞相的人,可偏偏到了我们家,只是关了起来。”
“举证?举什么证?”
“这事是我们对不起凌家。当年常见安作为凌守初余党,在诸位元老大臣的威逼利诱下,需得写下供状才能换我全家平安。”
“常见安应当是确认凌老丞相有私军的证人?”檀盛已在刑部查到当年常见安供状的存档。
“是。”
“那私军是真是假?”檀盛隐隐察觉,檀启为何偏偏放过这位,恐怕就是为了这批不知道真假的私军。
“这我便不得而知,只不过后来听说他们刑部的人都顺着常见安的线索去查,却也没摸到什么。”
檀盛思索片刻,似乎对冀州的猜测清晰了许多
“多谢常夫人,我叫人再送些常用的物品来。您若有兴致,可在我这小院四处转转,只要不离开就好。”
“六殿下,您可是,找到了凌家后人?”常夫人也不傻,一个凌相案发时还是孩童的小皇子,怎么会查这桩与他毫不相干的旧案。
檀盛没有回复,离开了这间院落,门口守着的明月蹲在地上玩弄着一根草,见檀盛出来马上起身,随后锁上了院落的门。
“看来我们需要加派冀州的人手了。”檀盛对明月道
“那军饷……”
“檀启。”
“檀启要边境军饷做什么。”明月思考
“他若是亦有需要军饷的人呢。”檀盛的意思,是觉得檀启有私军在冀州。
“怪不得会将常见安关在冀州,原来是一块被他守得密不透风的地。”
他一位默默无闻的皇子都有自己的势力,更何况这位储君。
“这几日辛苦你,叫人守好这便去歇着吧。”檀盛见明月这几日舟车劳顿,晚上又没怎么休息,看着她眼圈有点黑,便先让她去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