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学长?你……怎么在这儿?”祝流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心里的原话大概是:你怎么还没走?
何铭嘴角崩得很直,不苟言笑时一双丹凤眼带了些凌厉。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才吐出几个字:“在这儿吃了顿饭。”
大夏天的,祝流双被他毫无温度的话语冻得一哆嗦。
但只要想到刚才那位“姚阿姨”无比恶毒的诅咒,她便不再惧怕何铭的冷淡了。
“是梦缘餐厅吗?好巧……我过来送个甜品。”她嘴角弯起自认为好看的弧度,“最近周末没有出去摆摊,接了给餐厅外送甜点的单子。”
何铭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停留在祝流双噙着笑意的脸上,竟有些挪不开眼。
好像每次碰见她,她都这样朝自己笑。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他心底研磨开来。
将才他从餐厅出来后,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忆起母亲过世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父亲的冷眼和斥责,继母的假意温柔和恶语相向,如汹涌的潮水齐齐涌向他。
他沉默着在车里坐了许久,胸腔里的怨怼和悔恨才得以稍稍平复。
可耳中仍旧回荡着继母姚盈的话,看似好言关心,实则让他深陷愧疚的漩涡难以抽身。
车厢里阴郁的他和车厢外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他不由地心生歆羡,羡慕她能笑得如此灿烂。
明明她生活得并不容易。
“怎么了?学长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被何铭的目光注视久了,祝流双的脸颊微微发烫,就连鼻尖都爬上了细密的汗珠。
何铭干咳一声,极不自然地别开眼,说:“申报高新技术企业的一整套材料下个月要上交,你尽早准备。等准备好了提前发给我看看……”
“哦,谢谢学长提醒,我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大约下周就可以传给你。”祝流双腹诽:果然加班狂魔心里最先想到的永远是工作。
“你……现在准备回家了吗?车停在哪儿……”话未说完,便听有人在不远处大喊。
“小双!你可算出来了,等了你好久。”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吕风自祝流双的背后跑来,及至她身旁时,仗着身高优势顺势抚上祝流双的发顶,“走,回家吃饭了。”
这样熟稔暧昧的举动,彰显出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极易让看客误会。
祝流双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住,她尴尬地将手挪到背后,一把扯下吕风的胳膊。
心中怒意升腾,却不好在何铭面前发作,她憋屈地转过头,朝吕风瞪了一眼,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许再摸我的头!”
说完,她迅速回身去看何铭。
她想解释点什么。
可何铭的眉眼比方才初见时还要冷峻,她看到他朝自己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视作道别。
随后,黑色suv的车窗关闭,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墨色的墙。
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车子渐渐离自己远去,心中徒生出一股无力感。
“还看呢?人都走了。”吕风掩下眼底的郁色道。
祝流双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大声质问他刚才为何要做出如此暧昧的行径。
但当她真的转身触及吕风的双眸时,又气馁地改了口。
“小风哥,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你怎么等到现在?”她眼里有不满,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吕风垂下眼帘,硬着头皮道:“我下午没睡醒,停……停好车就又补了会儿觉,谁成想睡到这个点。你给我发了什么消息?还没来得及看呢……”
这么拙劣的借口,一听便知道是假话,可祝流双并没有戳破。
她将目光从吕风脸上移开,置气般自顾自往前走,声音明显有气无力:“不走吗?回去吧。”
“诶,好!”吕风小跑两步跟上祝流双的脚步,他还在为刚才她没有拆穿他瞎编的借口而沾沾自喜,“今天我爸妈不在家,要不……我去你家蹭饭吧?好想吃顾姨做的白切肉,那蘸料绝了,我妈就做不出来。”
祝流双没说话,脚步越走越快。她并未留心吕风的车停在哪儿,脑子里仍回味着何铭未说完的话。
所以……他想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如果吕风没有前来搅和,也许他们今天会有更进一步的交集。
想到这儿,祝流双肺都快炸了,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走过头了,小双。”吕风的声音冷不丁传到她耳边。
祝流双停住脚,硬邦邦地回了句“哦”,尔后走到吕风的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径直坐了进去。
现在的她,根本不顾上是不是把吕风当司机了。她怕坐上副驾驶座,自己会忍不住骂他。
吕风拉开主驾驶室的门,愣神了两秒才堪堪坐进车里。副驾驶座空空荡荡,正如他此刻空空荡荡的心一般。
他知道祝流双生气了,也知道她生气是因为他刚才越界的举动。
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这么做。
收到祝流双的微信消息时,他短暂地难过了一会儿便继续坐在车里等待。
他不甘心,总想着自己如果默默守在她身后,她或许就会因为感动而多看他一眼。
只是,祝流双望向的并不是自己。
等了半个下午,好不容易见她从餐厅出来,他立马拉开车门下了车,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谁料,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了她的身侧。他看见她言笑晏晏地对着车窗里的人说话,甚至悄悄踮起了脚。
路灯昏黄,他瞧不清车上的人是男是女,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个男人。
他一路小跑过去,待看清车内人的面容后心中警铃大作,一时情急便做出了如此冲动的举动。
“对不起,小双。”吕风瞥了眼后视镜中祝流双那张沉默不语的脸,苦涩道。
“没关系。”祝流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神像失了焦。
思来想去,她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错。倘若不是她让吕风帮忙,方才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汽车在拥堵的街道上开开停停,车载电台里女主持人在极力推销某个牌子的精品燕窝。祝流双听不进去,一心思考着该怎么跟吕风说清楚。
她想尽可能委婉一些,只是吕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她的委婉和不忍怕是会更加耽误彼此。
快刀斩乱麻,总比吞吞吐吐要好。祝流双下定了决心。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驶进小区大门停在单元楼下,祝流双才缓缓抬起头。
她面上的表情认真而凝重:“小风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诶呀,我肚子好饿。先吃饭……要不吃完饭再说?”吕风开始打马虎眼,“刚等红绿灯的间隙,我给顾姨发了消息,她说晚饭给我做白切肉。”
说完,不等祝流双应声,他便先一步逃下了车。
多年的相处让他早已摸透了祝流双的脾性。
那年初三毕业典礼结束,她也是这样郑重其事地走到他面前,笑着跟他划清界限。
这一次,她是不是准备彻底断了他的退路和念想?
吕风低头苦笑,把满身的落寞咽到肚子里。
他先行跑进昏暗的楼梯间,像一个懦弱的逃避者那般拒绝接受来自祝流双的“审判”。
祝流双跟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
她赶在吕风即将敲响她家防盗铁门前,拉住了他的手腕。
因为怕他挣脱,她使出了极大的力气。
可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抓住了他,他便不会主动挣脱。
“小风哥,你知道我会说什么。”祝流双语气严肃,迫使他接受,“逃避不是办法,今天我们必须说清楚。”
吕风的目光在自己的手腕处停滞。
曾经,他无数次期盼她能主动握住他的手,没成想竟是在这样残忍的时刻。
“看来……顾姨的白切肉是吃不上了。”吕风败下阵来,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走到一旁。
盛夏天气炎热,即使是夜晚,温度也不下三十度。她的掌心握着他的手腕,炙热的触感一下一下燃烧着他的神经。
见吕风表情认真地面对自己,祝流双终于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她开口第一句便直直扎了吕风的心:“小风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他吗?”刚才车里那个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印象深刻。
“是。”祝流双肯定地回答。
“那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祝流双不忍去看吕风的眼睛,迅速垂下眼帘道:“小风哥,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我知道了,你不用继续说了。”吕风眼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后,我还是你的小风哥……只是小风哥。”
“对不起……”
“小双,你不需要道歉。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况且,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我的喜欢给你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那应该由我来说抱歉。”
直到面对现实的这一刻,吕风还在思考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他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
他怕她自责。
“快回家去吃晚饭吧,别让顾姨久等了。”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祝流双低头咬着唇,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话。
她听见吕风打开自己家的铁门,又听见防盗铁门被关上的声音。
很快,那个陪伴她青春年少的男人从她眼前彻底消失了。
祝流双站在走廊上发了会儿呆,才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掏出钥匙开门。
“小双,你回来啦。小风呢?不是说过来吃晚饭吗?”顾春玲见家门口只女儿一人,疑惑地四下张望。
“哦,他说临时有事,不过来吃晚饭了。”祝流双平静道。
她一路走到餐桌边的落地电风扇前,怼着脸吹了好几分钟,才将身上的热意吹散。可心头的烦躁却经久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对着头吹电扇呢?容易感冒!”顾春玲转身端个菜的功夫便见女儿没个轻重地吹电扇,赶紧快步过来阻止。
离得近了,才发现女儿表情不对,于是问:“眼睛怎么红红的,跟小风闹矛盾了?”
“没有啊,可能是电扇开得太大了吧,迎风泪。”祝流双遮掩道,低头将落地扇调小了一档。
女儿不愿意讲实话,顾春玲自然不会硬逼,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那咱们先吃饭,菜做多了。”
长条形的木质餐桌上摆着四道菜,两荤一素一汤。正中央放着的正是吕风点名要吃的那道白切肉。
祝流双本就在梦缘餐厅点了炒饭吃了个大饱,这会子看到白切肉,想再吃两口晚饭做做样子的心情也没了。
“妈……餐厅老板请我吃了些点心,肚子有些撑。晚饭你吃吧……吃不完放冰箱,明天我打包当中饭。”祝流双抿抿嘴,“忙了一天有点累,我先回房间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