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位好心人是谁。
就在他从自己身旁走过的刹那,她便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祝流双将放置在地面上的行李箱拎了起来,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将才发生的事情。
一时间,竟忘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确实如别人所说,何铭看上去冷冰冰的,也不爱和人说话。
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向她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足以见得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祝流双懊恼自己的怯懦,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未曾当面向他说起。每次总要等到何铭走远,她才小声地将“谢谢”说出口。
可人家已经听不见了。
收拾好心情,祝流双重新向校门口走去。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盘问自己:何铭对于她的帮助,是恰巧路过的好心还是有意为之?他认出她了吗?
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背后,天一下子阴了下来。
如同她心里早已得出的结论。
他怎么会认识她呢?不然,为何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目光所及是学校的电动卷闸门,门后有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身影在向她挥手。
祝流双将原本低落的头昂了起来,扛着她的行李箱朝母亲疾步走去。
————
一首歌反复播放了几十遍,祝流双终于停止了回忆。
她恬静的脸上说不清是遗憾多一些,还是激动更多一点。
毕竟,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再想起这个人了。
更确切地说,是自高三毕业后,她便将他藏进了心底。就连最好的朋友田星雨都不曾窥见她的秘密。
何铭于她而言,是天上月,林间雪,是少女时代隐秘而特别的存在。
却偏偏,猝不及防地再一次闯入她的生活。
他连人都没有出现,仅仅凭一个声音,便能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祝流双不禁苦笑,明明还没有完全确定,她怎么就认定这个电台是何铭创建的呢?
那她该去向谁求证?
何铭本人吗?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很久之前小心翼翼记在日记本上的那个手机号,她曾发过一次短信,却石沉大海了。
现在,他们之间唯一有关联的人是叶行之。
于是,祝流双从微信联系人里翻出了叶行之的头像。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聊天记录过于简单,一眼望到底。
不外乎是逢年过节一些群发的祝福,以及没什么新意的谢辞。
在输入栏里删删改改,祝流双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她决定换一种方式去验证。
一切的缘分始于电台,那电台节目里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祝流双打开了床头灯,借着暖黄的灯光开始细细翻看“人间草木”电台。
主页信息栏里,挂着电台编号和IP属地,除此之外,找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不过,IP属地显示的是“菰城”,那说明电台的主人如今仍在菰城。
一想到他们身处同一片天空下,曾几何时或许在某个街角有过擦肩,内心的激动更甚了。
扫一眼声音栏,电台最初建立的时间是五年前,此后几乎每个月都有节目产出,一直到两年前,才彻底断更。
祝流双细细浏览着播单,每一期节目旁边都清楚地显示了播放次数,评论数量以及上传时间。
或许是个人电台的缘故,节目的播放量并不高,最初的那几期评论有几十条,越往后评论越少。
有评论总比没评论强,她准备先从查看评论下手。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夜雨,雨声从一开始的淅淅沥沥到后来的唰唰作响,直至大雨倾盆。
可这样喧嚣的雨声,丝毫打扰不到她。
祝流双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手机界面搜寻有效信息。每一条评论她都仔细看了,大多是无意闯进来的陌生听众夸奖播主声音好听的,也有人在下面求背景音乐。
只是,并不见电台主人回复。
从头翻至尾,祝流双有些气馁。看来,光凭听众留言是看不出什么头绪的。正当她准备换个思路时,最后一期电台节目给了她惊喜。
那条评论藏在几条陌生人的夸奖和自我抒情之中。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秘密!学长,听说你回家工作了,周末有空一起打球啊。】
这样的说话口吻,很像叶行之。祝流双顺着评论人的ID点进了主页,一片空白,只有IP地址显示是菰城。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一个用来潜水的小号。
线索断了。
祝流双当然不会就这么死心,她隐约觉得这个小号的头像在哪里见过。
屋外传来开门声,没过一会儿,卫生间里有了动静。
祝流双迅速按灭了床头灯,捧着手机钻进被子里。
连她自己都被下意识的举动惊呆了。明明已经工作,潜意识里还以为母亲会像读书时那样,推门而入,催促她早点睡觉。
也正是这一刻的打断,她忽然记起,这个小号的头像自己确实见过。
没记错的话,叶行之的微信运动封面,用的就是这张图片。
她为自己有一个好记性而高兴,一张脸透着兴奋。青葱般的手指在后台划开微信运动,找到叶行之的头像点了进去。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图片。
图片上,卡通小人穿着蓝色球衣,手里抱着一颗篮球。
“叶学长,下次给你发过年祝福我一定不转发别人的,专门为你编辑一条……”祝流双屈起食指敲了敲手机界面,喃喃道。
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俏皮。
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验证,她心满意足地给手机锁了屏。
夏夜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窗边的纱帘卷起一道边,隐隐约约可以探见外面摇晃的香樟树影。
祝流双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自己雀跃的心跳。
那些关于年少时的喜欢和期许一股脑儿跑了出来。
————
人在半夜三更时,容易做一些冲动而大胆的决定。祝流双已经深刻认识到了。
昨晚她忙活许久,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列了一摞计划。那股认真劲儿堪比备战高考前的挑灯夜战。
清晨,闹钟响过三巡,她仍未从睡梦中醒来。随后,房间门被敲响,伴随着“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小双,起床了……我看你昨晚房里的灯很晚还亮着,最近工作很忙吗?”
听着母亲的关心祝流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随后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妈,你怎么进来了……”她大脑还不是很清醒,一头及肩短发看上去乱糟糟的,滑稽而可爱,“现在几点了?”
顾春玲吃力地弯下腰将踢在地板上的空调被捡了起来,目光扫了房间一圈:“七点半,再不起床你上班就迟到了。”
祝流双急急地“哦”了一声,随手从衣柜里拿了条连衣裙小跑进卫生间。
换衣服,洗漱一气呵成,然后又花了五分钟给自己捯饬了个淡妆。
隔着卫生间门,她能听到卧室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祝流双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整理好些微外翻的发尾后,快步走出卫生间。
母亲在替她收拾屋子,动作虽慢却极有条理。衣柜里被她扯散的衣服已经重新叠放整齐。前几日新买的几件生活用品也被按次序码放在角落。书桌上的票据,文件还有几本书……
祝流双望着正在帮她整理书桌的母亲,嘴角忽然僵住,想也没想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妈,我自己来收拾。您回屋歇着吧……”
她生硬地夺过顾春玲手中的记事本,藏到自己身后,又若无其事地将本子塞进书桌的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祝流双转身看了眼还没回过神来的母亲,脸上堆起笑:“书桌我自己来收拾,桌上有些公司的重要文件……”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哪里有什么重要文件,不过是她昨晚一时冲动写下的“雄心壮志”罢了。
当然,顾春玲不疑有他。她年轻时常年在车间里穿丝线,现如今眼睛早已老花。对于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不戴老花镜是半个也看不清的。
“这么大人了还咋咋呼呼的。收拾好,赶紧来吃早饭。妈今天给你煮了馄饨……”她望了眼神情有些古怪的女儿,揉着腰出了房间。
“诶,”祝流双盯着木门回应,还不忘关心母亲,“今天起床晨僵好些了吗?活动多久开始有知觉的?”
见母亲并没有理睬自己,流双泄气般鼓了鼓腮帮子,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从抽屉把手上拿了下来。
走出卧室前,她像是不放心似的,再一次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视线汇聚到刚才被她藏起来的笔记本上,那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几个明晃晃的大字格外醒目——摘花计划。
这便是她昨晚奋斗到凌晨的战果了!
仅仅过了几个小时,眼前这份计划就变得烫手。
盯着笔记本看了几秒,她竟隐隐觉得双颊烧了起来。一定是屋子里太闷热了。祝流双锁了抽屉匆忙走出房间。
————
母亲顾春玲正坐在餐桌边小口喝馄饨汤,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播的早间新闻。
画面一转,主持人开始播报近日菰城公交集团进行内部整顿,加强司机心理疏导的消息。
从卧室出来的祝流双恰好听到这一段,她神色复杂地瞟了眼电视屏幕,拿起桌上的遥控器一把关了电视机。
“看得好好的,怎么说关就关呢……”顾春玲汤也不喝了,重新按了开机键。
祝流双沉默着在餐椅上坐下,闷头吃馄饨。
只听母亲絮絮叨叨地同她讲话:“你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该翻篇了。我知道你刚才关电视,是怕我勾起什么回忆来伤心……小双,妈已经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祝流双很轻地“嗯”了一声,起身将碗端去厨房,然后不声不响地去玄关换鞋。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还会下雨,要不你坐公交车去上班吧?”顾春玲建议道。
祝流双利落地换好鞋子,取了电动车钥匙:“电动车方便。”
“晚上熬夜,早上起不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到时候着凉感冒了怎么办?还是坐公交吧,或者打个车。”顾春玲坚持道。
“打车多贵呀!妈我先走了,你记得在家少活动,有事给我打电话。”祝流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客厅里的新闻继续播着,徒留顾春玲的叹息声:“这孩子……倔得很。”
祝家防盗门关上的同时,对面的防盗门正巧打开。
祝流双一转身,便对上吕风那张痞痞的脸。
“早啊,小双。”他笑着同她打招呼,眼底的惊喜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