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地下实验室。
楚沉霭的双手被镣铐锁住,整个人悬空吊在十字架上,身上都是鞭痕。
深色的血一点点从西装下透出来,有的布料破了,血液就直接毫无阻碍地滴在地板上,像是鲜红而沉重的泪。
他一个人硬生生扛下了春的惩罚,鞭刑,九十九道。
本来只有六十九道,剩下三十道,是属于云随竹的裁决。
“他怕疼,我替他受了。”
云随竹是不同意楚沉霭这样做的,但楚沉霭才是拥有决定权的试炼主人,他只是个万物者。
当初是自己执意要跟着楚沉霭,说要共进退。但合同上的乙方那一栏,楚沉霭还是只签下了他自己的名字。
其实那根用来调情的皮鞭,从来没有落在云随竹身上过。
“我是不是命令过你,把那几个外来人都杀了?”
春冷眼看着云随竹跪在自己面前,不断求他放过楚沉霭,哪怕只是减少一次抽打。
但直到行刑结束,那条长了小锯齿的鞭子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样凭空消失,云随竹的哀求都没有得到回应。
“编号SL276,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违抗管理者的指令?”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在鞭子落下的时候一下下地颤抖着身体,金丝眼镜滚落到地上,他的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们太强了,我做不到。”
楚沉霭依旧垂着头,声音嘶哑。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想随便找个理由把春糊弄走,自己计划成为管理者的事情,一定不能被春发现。
“一个试炼主人觉得万物者太强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春的绿色眼睛里浮现出讽刺的笑意。
“真是丢脸,是你太弱了。看来需要再去黎明谷待个几天。”
黎明谷,是专属于试炼主人的试炼,也是万物者成为试炼主人的必经之路。
不要被它的名字欺骗了,黎明谷里没有黎明,二十四小时都是压抑的黑夜。
暴雪暴雨、沙尘、雷电、泥石流和台风等灾害交替进行,像是末日来临时的地球,唯一的光源是黑夜里不间断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簇一簇随处可见。
“不要!春,求你了,不要让我们去黎明谷!”
云随竹听见那三个字瞬间身体条件反射地一抖,他从地上站起来,再次用那种充满哀求的眼光看向春的背影。
“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放过,放过我们吧……”
云随竹咬着牙,声音颤抖。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新生的冰凉液体又再次滑过脸颊留下痕迹。
“小云,不要求人。”这是他记忆里,澹素心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求我。”
澹素心,你最后不也死了吗?在那个时候,你有想过求饶吗?
上一次,云随竹和楚沉霭两个人在黎明谷里待了三天。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是楚沉霭硬生生摘下自己的眼球,找NPC换来了一些发霉的面包,他们才挺过了最后一天。
即便出来之后,春又给了楚沉霭一颗新的眼球。
云随竹的名字里有个“竹”字,他本来应该像竹子那样坚韧不拔。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咬定青山不放松。
“我从不说废话。”春转过身,面对云随竹,心里嘲笑着万物者的脆弱。
“不过,这次我需要你们之中有一个留在这里,另一个去黎明谷。时间不多,三秒钟之后我要听见答案。”
春话音刚刚落下,云随竹甚至来不及绝望,脱口而出:“我去,我去!”
“云随竹!”
楚沉霭终于抬起头,并且很激动地想要挣脱十字架的束缚。挣扎起来,伤口又开始撕裂,像是在他身上开出朵朵彼岸花。
两道目光交汇,楚沉霭又下意识想低头回避,似乎这样云随竹就不会看见他不体面的样子。
“他说着玩……”
“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春打断楚沉霭的话,似乎很欣赏云随竹的勇气,但语气里却不时透露出轻蔑:“你身为万物者,死去之后会被退回,失去记忆。”
“希望到时候你真的准备好忘记这一切。”
春默认云随竹这样的、不知死活的万物者进入黎明谷不会有好下场,说完这句话便消失了。狂风散开后,实验室里的两个人这才有勇气去看对方的表情。
云随竹嘴唇苍白,沉默着上前解开楚沉霭的镣铐,动作很轻,怕一个不慎就加重了伤势。
一道眼神定定地落在云随竹侧脸,其实楚沉霭近视,不太能看清他是在笑还是在哭,亦或者面无表情。
于是楚沉霭就一直看着,像是想从上面找到一点他这么做的理由。
“你知道你自己去黎明谷会死吗?”
“我忘记你了,你还会找到我的,对吧。”
楚沉霭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觉得自己身上不疼了,胸口很疼,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捏碎。云随竹这是在变相承认,他们只有一个月的相处时间。
“我们反悔好不好?”楚沉霭问他,似乎也是在求他。
“来不及了,而且我也不想你去面对黎明谷里面的东西,你如果死了,之前做的努力都会白费对不对?我知道,下次我就会一个人出现在面试房间了。”
云随竹甚至不知道楚沉霭在努力什么,但他也无条件支持。现实里,如果不是楚沉霭出手救了自己一命,他早就死了。
他是被拐卖的。
实验室内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两个人的情绪也跌落到谷底。
“秦苑夕会引导那个房间的人都通过面试,我也会努力在之后的试炼里活下来。如果运气好,我能随机到酒馆……”
他相信楚沉霭能在大深山里找到自己,也能在落日之城找到自己。
云随竹顿了顿,低下头。那句话真的好难说出口:“噢,我忘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说不上来两个人谁更悲观。明明最后一刻还没有到来,现在在跟楚沉霭对话的,却像是一个濒死之人。
云随竹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描淡写一点,可他看见楚沉霭的表情是那样让人心碎。
眼眶通红,那只本失去视力的眼睛却在此刻好像有了神采,嘴角还沾着血迹,却一遍遍地小声念叨着:
“小竹,小竹,小竹……”
像是要反复确认自己还存在。
“楚沉霭,我好喜欢你。”
此刻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秦苑夕那么害怕死亡,那么害怕遗忘。
“跟着你,我一点都不后悔。关于你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云随竹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捧起楚沉霭的脸失声痛哭。他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你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衣冠禽兽,也没有丢失自己的本心。”
楚沉霭的苦不能跟任何人说,他们活在监视下,一旦开口,就会被春听到。
就连云随竹一开始都不知道他在计划什么。楚沉霭是想要那个管理者的位置,一步步爬上去,让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能逃出去。
他于是处心积虑地,反道德地牺牲了很多人,包括他自己,现在即将也包括云随竹。
“对不起,我……”楚沉霭只是这样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抬起头,满脸都是近乎哀求的期待:“小竹,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云随竹看着他一点点爬过来搂住自己,只觉得心痛:“你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看着好疼,我打架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好,我有个办法,一个能让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事的办法。”
“你要干什么?”
“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我不会让你去黎明谷,不会让你死,更不会让你忘记这一切。”
“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云随竹轻声告诉楚沉霭。
他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他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只是紧紧抱着眼前属于自己的希望。
只要楚沉霭在身边,他就觉得一切都还有救。
楚沉霭听见这句话,愣了很久。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自己说,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世俗的眼光、道德和法律,有太多东西束缚了他。楚沉霭也知道自己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他和云随竹的情感,两个男人之间的喜欢,或许也是罪恶的。
是云随竹告诉自己,两情相悦从没有错。
他代表了这世间所有至善至纯至真。但这个时候却甘愿和自己站在一起,不论楚沉霭要做什么,云随竹都会陪着他做这个恶人。
在他们的世界里,即使对方千疮百孔,劣迹斑斑,也是最美好的存在。
“那可以亲一下吗?”
很不合时宜,也是原本不会被允许的幼稚和任性。楚沉霭没头没脑地说,然后就看着云随竹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凑过来吻了自己的唇。
他觉得自己的嘴唇一定又冷又硬,还带着血腥味,不然为什么小竹子亲完还要掉眼泪呢?
“谢谢你。”楚沉霭费劲地抬起手,去摸云随竹的脑袋。
有一句话他平时经常说,但现在说出来,却总给人一种即将要经历生离死别的感觉。
“你是不是想说,我爱你?”
云随竹笑得比哭难看。他很少主动表达爱,因为在遇见楚沉霭之前,他没有拥有过这种东西。是虚无缥缈的,更是不敢奢求的。
“云随竹,我想许个愿望。”
楚沉霭不回答,视线落到云随竹沾了些细小泪珠的眼睫上。
他曾说云随竹的到来就像是一盏阿拉丁神灯,两个人一起经历的每件事情,都像是楚沉霭的愿望成真。
每个人的世界一开始都很小,应该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嗯,什么愿望?”
“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无数个可以说我爱你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