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河长东被接了个结实,手撑在身后之人的手臂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舟行轻嗯了一声,抬手扶着他往一旁走。
走了几步,河长东才感觉腿上那股酸劲消失不见,他攥住舟行的手腕,拉住还欲往前走的他,连忙说:“不走了不走了,我腿好过来了。”
舟行闻言便松开手。
河长东缓过来的第一时间便去寻王拓的身影,结果将整个宅院扫视了遍也没看见,不由转头看向舟行,嘴里问道:“那个人呢?”
他边说边指向之前王柘趴着的那块角落,舟行立即意识到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他神色不变,只抿了下唇,如实说:“跑了。”
河长东听后微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怪他,毕竟王柘这样一个心思深重,诡计多端的人,舟行不过是一个刚入门的小修士,看不住人也属实正常。
“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初二刻。”
他在度化阵中待了三个时辰。
河长东心里有了数,又张口问:“那他跑了有多久了?”
“大约有一个时辰。”舟行看了眼天色,又回头看他,“那个妖物你要如何处理?”
河长东这才将注意力落在身后的赵莲儿身上,她被何首乌的剑气砍得奄奄一息,此刻又被锁妖符压得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才有活气,死死地盯着两人,眼底充满恨意。
怨气和幽火萦绕着她整个妖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全是被火焰烧烫出来的伤疤,让她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与当初藏书阁日光下看书的娴静少女截然不同。
河长东心绪复杂,他比谁都清楚赵莲儿心底的执念是什么,她只想杀了王柘为她爹娘报仇。
他双腿弯曲,蹲在赵莲儿身前,低头看着她,很冷静地说:“我看见你们一家是如何一步步被王柘所杀的了。”
赵莲儿闻言目光凶狠地看向身前的少年,像是要将他盯出个窟窿来。
“你化身为妖却只想杀王柘报仇。”河长东直视她,一字一句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之后,你又该如何?继续待在人间为害百姓还是跑去鬼界被那些大妖一口吞掉?”
女妖眸中有所迟疑,她从未想过以后,她只想慢慢折磨王柘,让他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不如我帮你解决执念,向朝廷上奏,请求杀了王柘那个孽障,让他得到应有的下场,你执念了无后进入度化阵,由阵法将你绞杀,此后转世轮回重新投胎做人,如何?”
这是河长东唯一能为她想到的好法子了,只要她点头,他二话不说就去将王柘那个狗东西捉回来。
赵莲儿眼里情绪浓烈,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河长东见此,抬手将她身上的锁妖符扯得松了些,让她能正常说话。
赵莲儿猛咳几声,声音嘶哑道:“你能保证我死后能与我爹娘团聚?”
“这我保证不了。”河长东朝她解释,“度化阵本身是度化你身上的怨气和妖气,使你死后能与凡人一般神魂有所归,至于你转世后能不能与你爹娘相见,那都是命数所为,恕我无法断言。”
赵莲儿又重重咳了两声,泪水从她眼角骤然滑落,她说:“好,我信你,但我必须亲眼看着王柘身死,我才甘愿被度化!”
河长东刚要开口答应,却忽然听见宅院外的巷子里有无数道沉重的脚步声在往这儿急速靠近,其中也伴随着一些兵甲碰撞的动静。
河长东心底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立马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宅门被人从外面强行撞开。
数不清的兵马将士将这座宅子包围住,为首的将军身穿盔甲,手握长矛,双腿一跨从马上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先是看了眼瘫在地上的妖,随后才看向不远处的两位仙师,拱手行礼,语气尊敬道:“臣乃金吾卫大将军龚鹏,奉皇上旨意特来协助两位仙师铲除妖物!”
河长东眉头皱起,刚要开口说不用,就听见一旁的舟行冷声问:“你怎知妖在此处?”
“回仙师,是王学士见二位恐不敌妖物,便进宫向陛下禀告,寻求援助。”
好一个寻求援助!王柘真是为保他那条狗命,费尽心机。
河长东想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咬了咬牙,内心将那个杂|种骂了个遍。
随后他抬眼望了过去,对着那位金吾卫将军道:“除妖一事我们自能解决,无需将军费心,还请您领兵速速退下,否则累及无辜,我们可无法负责。”
龚鹏面色不改地挡回去:“那臣便领人在外面等候片刻,等两位仙师除掉妖物,臣再回宫复命。”
“你什么意思?”河长东眯眼看着他。
龚鹏皮笑肉不笑地道:“仙师也是聪明人,能听懂的自然能听懂,我不瞒二位,女妖火烧藏书阁一事早已传入民间,百姓和学子无一不要求杀了妖物,皇上的意思是希望你们尽快杀了她,给百姓一个交代。”
“此事暗藏玄机,我要进宫见皇上。”
王柘还没受到应有的报应,他怎能能让赵莲儿先死。
龚鹏:“仙师身为修仙者,降妖除恶本是职责,你难道要抛弃正道去救一只危害百姓的女妖吗?”
河长东听得气极反笑,反唇相讥道:“依你之言,天底下所有的妖不论好坏,全都都该死?再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身后这只妖杀害百姓了?”
“杨侍郎一家老小和王学士夫妇俩,他们半夜都差点命丧这只女妖手下!”龚鹏据理力争。
“那是他王柘作祟!而非女妖所为!”
“仙师莫要再为那女妖开脱!皇上已经下旨,今日这妖你不杀也得杀!”龚鹏说完,便召令身后士兵一排排将宅院前门堵了个严实,那架势看起来像是要跟河长东死磕到底,不破不休。
河长东从他身上也能看出皇帝的态度,势必不可能为赵莲儿主持公道,而他身为逍遥门弟子,需恪守准则,绝不能对凡人动手,所以眼下他还真拿王柘没有一点办法。
舟行站在一旁,一眼便看出他内心的烦躁和焦急,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开口说道:“你就没有可以强行度化妖物的法子吗?”
他这话看似单纯的发问,却让河长东脑子瞬间灵光,他陡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禁书,里面便记录了一道强行度化的阵法,而他刚好还记得上面的符箓。
只是赵莲儿恐怕不愿如此……
他重新蹲回地上,有些艰涩地开口:“你刚才都听见我们说的话了,朝廷那边逼我尽快杀你,我无法保证让你亲眼看见王柘死在你面前。”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赵莲儿依旧被锁妖符压得动弹不了,只有嘴巴能艰难说话,“那我化成妖到底有何意义?无法手刃仇人,为爹娘报仇,甚至还得再死一次。”
河长东听出她话的绝望,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她在大火中等死的场景,一如此刻般瘫在地上,无能且无力。
“我只想救你。”河长东眼角落下一滴泪,一把撕过贴在她身上的锁妖符,“赵姑娘,我送你转世投胎,与你爹娘相聚如何。”
赵莲儿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她下意识看向河长东,却见他眼里含泪,嘴里的话不由转变成:“你哭什么……”
舟行垂眼看见河长东通红的眼眶和鼻尖,眼泪顺着脸庞滴落在青色衣袍上,浸湿布料,留下一摊明显的水渍。
河长东抬手有些窝囊地擦了擦脸,嘴上说:“哪有……赵姑娘,你信我!我一定送你转世与你爹娘相聚,等你死后我也绝不会放过王柘那个祸害,必会帮你报仇!”
“你此话当真?”赵莲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她已经化身为妖,与父母阴阳两隔。
“当真,我河长东绝不拿此事作假。”河长东朝她保证道。
“那我便信你。”
在这一刻,赵莲儿其实都不太执念报仇了,她只想尽快和爹娘团聚,尽快回报弥补他们,为此她也愿意用性命去赌一个能为她哭的修士说的话。
河长东起身正要寻剑,就见身前忽然出现一只握剑的手,随之头顶传来舟行沉稳的嗓音:“你的剑,拿好。”
他闻言下意识摊开手,于是何首乌就这么直直地落在他手心,上面还残留着几丝余温,像是被人紧握了很久。
但度化赵莲儿一事要紧,河长东来不及细想,便拔出剑鞘,灵力立即附着在剑刃上。
他手握长剑,依照脑海中记着的符箓,在赵莲儿身边一圈重新刻画出一道阵法,灵力顺着剑气进入阵法中,最后随着河长东的一滴血的融入,这道远比寻常的度化阵得以启动。
为了逆转命数,强行将赵莲儿送至她下一世爹娘身边,河长东不惜从腕出割出一些精血,祭进度化阵中,再连同全身上下所有的灵气一尽喂了进去。
度化阵里的法刃瞬间增强数十倍,将赵莲儿身上怨气和妖气绞杀得一干二净,随后她在法刃的光影下重塑命运,再度轮回。
此阵法耗费巨大,河长东强撑到最后一秒,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体内更是连一点灵力都没有,灵脉因为干枯而紧紧绷着,疼的他忍不住叫出声。
最后他因气血不足而昏厥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好像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