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附中。
“噔——噔——噔——”
下午下课的大钟被敲响,不等半刻,一群少年们便冲出校门,其后是稍稍来迟的大部队。
其间既有十一二岁的低年级学生蹦蹦跶跶,也有十五六的高年级学子勾肩搭背,更有上学晚的大龄学子在人群后踱步。
校门口停着一辆辆来接公子哥们的马车。
孙景行与罗子安、苏业璞、陈益源与周启朋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走着。
周围的学子默契地与他们保持距离,远远地议论着。
这一行人算是京大附中的风云人物,普通老师不敢管,平常学生不敢惹。
除宁国公府二少爷罗子安,五皇子苏业璞外,另外两位分别是:拥有从龙之功的富商陈家的幼子陈益源,与当今皇后亲侄周启朋。
现在他们在为孙景行被家里制裁的凄惨遭遇抱不平。
“你真的要入伍啊?”陈益源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浓眉皱起,不高兴地问。
“嗯。”孙景行低落地说,“这可是我哥亲口提的,我爹娘哪里会拒绝。殿下亲自劝说都没用。”
五皇子苏业璞在一旁点点头。
“伯父伯母也太偏心了吧。”陈益源问罗子安,“你不是见过阿行的兄长吗?他怎么样?”
“呵,不怎么样。”罗子安冷笑一声,“为人傲慢,专横独断,阿行在家肯定没少受委屈。”
“喂——喂——”孙景行赶紧说,“我哥还是很好的,从不对人发脾气。”
“好好,你看谁都是好的。”罗子安一把搂住孙景行的腰,摩挲两下。
“你手拿开,好痒。”孙景行挣扎两下,躲开罗子安的手,跑到苏业璞身后。
苏业璞警告地看一眼罗子安,罗子安耸耸肩。
“那伯父伯母有没有说要送你到哪里参军吗?”陈益源摸摸下巴,问道。
“没说。”孙景行摇摇头,桃花眼看着陈益源,开玩笑道,“怎么?陈财主终于要大方一回给我花钱了?”
陈益源翻一个白眼:“是呀,我打算直接注资你所在军队,提高提高伙食,听说有些部队连饭都吃不饱,还得自己开荒种粮,上山打猎。”
“啊!”孙景行呆住了,磕磕绊绊地说,“我爹应该没有这么狠吧!”
“你去哪里不是你哥决定的吗?”罗子安插口道。
“也是。”孙景行耷拉着脸。爹娘对他或许会心软,但亲哥绝对不会。
“孙世子擅于律法,对兵部事务或许并不熟悉,大约还是由忠勇侯本人来定。”五皇子有理有据地安慰道。
“不,我哥很了解的,”孙景行否定这一猜测,“我小时都是他教我骑射与兵书,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罗子安意外道,“我还以为他只是脑子聪明。”
坊市间传讲“妙计巧破云间城”正是孙景哲四年前的杰作。
“孙世子未病之前,文武皆精,懿德太子视其为挚友,出入同行,无出其右。”一直没说话的周启朋突然道。
“哦,差点忘了,你也是从边地来的。”罗子安搞怪的挤挤眼,“你很崇拜他?”
周启朋冷冷看一眼罗子安,才无起伏地说:“只是听我的兄长提起过。”
罗子安浑不在意周启朋的冷眼压迫。
他们走到校门口,孙景行远远见到自家马车,于是和四位道别。
“京郊新开一家马场,阿行你跟我一起去吧。”罗子安抓住转身的孙景行的手,强拉回他,说着就带着他上自家的马车。
孙景行好歹是武将家儿子,挣开罗子安的手,没好气道:“你可放过我吧,我刚刚被放出来,才不想顶风作案。”
罗子安还想劝说,注意到这一幕的苏业璞走过来:“阿行不愿意,你作甚逼他。”他对孙景行说,“走,阿行,我送你。”
“真的?那还等什么。”孙景行高兴地说。
他可愿意了呢,皇家的马车又大又舒服,还有御制的美味点心吃。
两人有说有笑地登上皇家马车。
罗子安阴沉地看着远去的皇家马车,陈益源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唰”地打开折扇,挡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有神的大眼睛。
“哎哟,又没抢到人。”他幸灾乐祸地说。
“哼,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罗子安压住怒火,不愿再丢人现眼,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陈益源挑眉,自顾自吐槽一句“发怒狂”,便上了马车,吩咐道:“走,去见王敬鑫。”
*
“哦?这么说,那王珺棠是被世子收下了?”五皇子意外道。
“是啊,宝贝得跟什么一样,前日还亲自见那小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孙景行抱怨道。
“你这是吃他的醋?”苏业璞扑哧一笑,“世子管你,你诸多抱怨;世子不管你,你又吃醋。”他摇摇头,“真是难伺候。”
孙景行被这么一说,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这样,羞红了脸,他恼羞成怒道:“殿下!”
见孙景行怒气值马上冲顶释放,他恰到好处地及时转移话题:“你若是知道自己去哪处部队,一定要告知我。”
“知道了。”孙景行马上消气,奇怪问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去求父皇和你一起入伍。”苏业璞神气地抬抬下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义气?”
“太义气了,殿下!”孙景行惊喜地叫道,“虽然我不配,但我还是想说这句心里话,殿下你绝对是我心中的兄弟!”
苏业璞笑容僵在脸上:“……呵,是吗。”
孙景行疯狂点头。
苏业璞:“……”谁要做你兄弟!
*
回到家,孙景行与家人一起用晚膳。
他看大哥吃得差不多了,便清清嗓,小心翼翼问道:“哥,能不能提前告知一下,你打算把我送到哪个部队啊?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哦,我正要说这件事。”孙景哲放下碗筷,“我打算让你参加海南王的人才招揽。”
“啊?”孙景行傻眼了,“出,出海啊?”
“哲儿,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夏氏闻言也急得不行,顾及大儿子颜面,委婉地劝道,“海外多灾多难的,听闻最近倭国海盗横行,出了事我们也帮不到,要不景哲你再考虑考虑,大陆这么多部队,哪个不能锻炼,作甚非要出海。”
“行船乃海南王亲属舰队,不会有事。”孙景哲慢条斯理讲,“九州大陆,八方皆平,偶有骚乱,惟在边疆。
“若去往内陆,只怕顾及侯府,锻炼不足;若去往边疆,更怕是一去不返。
“所以,”孙景哲笑着看头顶乌云密布的弟弟,“还是去海外吧,既能体谅民生之苦,也能增长见识,累计治理一方的经验。”
孙云生思量片刻便同意了。
海外是建功立业最快的途径。
君不见内阁大臣皆有海外治理履历,国库财政又有多少来源于海外贸易,侯府若想长久,经营海运自是稳赚不赔。
夏氏见劝说无用,便也放弃了。她不了解兵科,只能相信丈夫与儿子。
自正德二年发现蓬莱神洲,至今已二十七年,大梁海商在利益与政策的鼓动中,于原有航线基础上,将蓬莱神州至琼州岛与沿海几省之间航线定下。
蓬莱神洲即为孙景哲原世界的澳洲。
高祖当年并无意探寻这块太平洋珍珠,只是制定政策鼓励海商大力种植甘蔗、橡胶树、油棕树等热带经济作物。
蓬莱神洲实属原始资本自行带来的血腥礼物。
当时高祖六十二高龄,早按规定退休为太上皇,在避暑山庄过得好好的。
据说收到此消息,茶盏都不小心摔碎一套,立即起驾回宫与好大儿子商量。
当月就把闲着参加音乐集会的小儿子扒拉出来,不顾其抗拒,收拾收拾包裹送到蓬莱开荒了。
待高祖驾崩,太宗立太子之后,年三十四、正值壮年的初代海南王连连上奏,撒泼打滚,哭诉自己人老不中用,还是换年轻力壮的好侄子来吧。
他要回京!他要完成他的音乐梦想!
这里太苦了!呜呜呜……
于是太宗四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弟弟,苏怀升,重复叔父的命运,也收拾收拾过去了。
原海南王因镇守有功,被封为怡亲王,在京建一个王府,终于能继续自己的爱好。
还挺出名的,今年春节《万国来朝》舞蹈剧的音乐就是怡亲王编写的,受到朝野上下一致认同。
咳咳,说回正题。
总之,南航路线与时间是固定的。
最好趁着冬季风,避开台风盛行的日期,9月份左右,从沿海省份出发,沿大陆轮廓航行,依次经过占城、宾童龙、崑嵛( kūn yú)山,顺着西北季风至满者伯夷王朝域下爪哇岛,沿群岛东行至古里地闷,再向西南航行,便能到蓬莱。
考虑到途中的停留与补给,不出意外的话,次年3月左右便能到达。
如果嫌航行时间长的话,也可经小琉球、吕宋、芭荖员、浡泥,到爪哇岛,随后东行至古里地闷,再向西南航行到蓬莱。
能缩短大约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
孙景哲说:“南海王的船只分别在宁波府与福州府等待学子,九月三日便启航。中学应当会集结学子报名,到时阿行跟着报。估计这学期结束后,七月就能出发了。”
“我知道了。”孙景行似干涸的鲜花,蔫蔫地答应道。
“不必如此失落,蓬莱奇珍异兽,多如繁星,若细心感受,会很好玩的。”孙景哲安慰道,他喟叹一声,“说的我自己都想去了。”
孙景行这才重新打起精神。
一家人说些贴心话,孙景哲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坐在桌案边,手边正摆放着几本书,最上面一本写着《南洋图志》四个字。
他安静地盯着这四个字。
长久,他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