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梅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反手握紧我的手腕。
很难想象,一个年轻的男子的手腕既然如此纤细,只需单手就能固定住。
鸢紫色的长发散开,像是大片盛开的紫色花朵,弥漫着靡靡气息,他过长的额发遮住空洞的眼眶,另一只眼眸无神的注视着某个角落,睫毛轻颤,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食草动物。
“你不喜欢被人触碰。”我问他。
注意到这一点,里梅的手劲松开了些。
我低垂脖颈,露出一段白皙的肌肤,他朝后退缩了些,轻声道:“抱歉,是我太冒犯了。”看来里梅不吃这套。
里梅说:“以您的身份不该贸然接近我,大人。”
我心中紧了下,他们果然都认识我。
“只是……里梅的声音实在太像我曾养育过得一个孩子了。”我缓缓说道,背靠着粗糙的墙壁,试图用其他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
里梅神情一愣,从来没人论评过他的声音。
我继续道:“那是我在成为五十铃家主前的一段落魄时光,我曾偶然捡到一个幼童,年轻的我不懂该如何抚养他,造成了许多误会,于是,在他有能力生存之时便离开了我。”
“那个孩子的声音与你有些许相似,对我还算是恭敬,实际上却很想逃离我,但我只是为了保护他而已,他却将我当成束缚他的诅咒。”
是啊,那个樱发的小怪物。
唯一让我寄托着牵挂的孩子却异常厌恶我。
思及此,我神情有些哀伤。
“……然后呢?继续说下去。”里梅说。
“但在他很小的时候,极为年幼,咿呀学语的婴童阶段,那孩子还是很依赖我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要跟在我身后,手掌磨破了也要继续跟着,虽然还未来得及学会奔跑,但爬的很快,像只小野兽一样呼噜噜的抱住我的腿,不肯松开。
他喜欢吃肉,于是我经常喂给他肉糜,更大一些的时候他可以漫山遍野的跑了,就会用和你相似的嗓音叫唤着我的名字,漫山遍野的追逐动物。
接着,他变得像你一样,也会称呼我为大人,用恭敬的语气,实则说着违心的话语。”我浅笑着,说道。
“我很开心,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受到了你的关照。若日后有机会,我必衔环相报。”我微笑道。
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等了许久,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带着体温的薄被忽然落在了我身上,一双冰冷的手捏紧了被角,仔细的塞到我手里。
“大人,请好好休息。”里梅低声说。
带着冷雪气息的少年离开了屋子,我怔怔的看雪某处,分不清天亮还是天黑的眼睛就像是一对装饰。
那夜过后,里梅的主人如同消失了般再为出现。
我也从不主动提起,里梅也不会透露任何和他有关的信息。
他为我备好了洗漱的水盆,我便故意装作失误,弄湿了大半衣服和脸,骗得里梅故意为我收拾。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我的面颊时抖了一下,但从前他做这些事情并不会如此。
我想,我对他的心境还是有些许影响。
没有人会讨厌被刻意讨好,但阿谀奉承的话语不适合他,他习惯了服侍上位者,那么,便习惯服侍我吧。我心想。
“这里没有擦干净。”我的手指抹过一些水珠,张开手。
里梅垂眸,帕子覆盖上我的掌心,粗糙的触感令人不舒服,我皱了下眉。
“我在京都城内的时候,从不用如此粗糙的料子擦拭。”我轻声说,只是在阐述事实。
“还有这身衣物的料子也很差劲,磨得我皮肤很痛,可以帮我备些稍微贴身的衣物吗。”
里梅呆滞了下,他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居然开始抱怨住宿环境的简陋。
里梅皱起眉头:“大人,这里并不是京都,恕我没有办法。”
“原来如此,不在京都而且离得很远。”我颔首,浅浅笑道。
里梅意识到了,呼吸重了几分。
他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只是为我擦拭手掌的力气重了些。
等他倒掉那水盆回来后,我的一双手背通红,我故意装作可怜,摊开手:“生气的里梅好可怕,擦的我的手好痛,烫的吓人,应当是被你弄肿了。”
里梅将水盆立在门后,没有接话。
他安静后屋内静的吓人,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离开,在没有其他人进来的时候,里梅不会放我一个人独处,也许是出于他主人的命令,也许是别的原因,总之这些天我也试探着摸清了一些他出现的规律。
于是将袖摆扯开了些,露出被故意掐肿的手腕,高声道:“生气的小家伙就是吓人呀,居然故意欺负我这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病人呢,不知……你的主人若是看见了会如何?”
错乱的呼吸声很明显在屋内回荡,我坐在榻榻米的边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捏紧了我的下巴,用力朝上抬。
我听见里梅冷声道:“您是在故意挑衅我吗。”
男人自导自演的把戏实在太过低级,但却轻易触碰到了里梅的底线。
里梅的杀意毫不遮掩的暴露出,一瞬间我仿佛面对冬雪中的大妖一般,压迫极强。
里梅,他很强。
里梅搞不懂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想要干什么?
自寻死路般的挑衅他,难道是仗着自己不敢杀了他吗?还是说又是试探他的计策。
但有着姣好面容的五十铃却反捉住他的手腕,脸上露出舒缓的笑容,像是冬日里见到难得太阳。
“原来里梅真的生气后是这个样子。”
他轻声道,接着,反握住里梅的手,一指一指拨开扣合着的关节,一点点贴合在自己湿润的脸庞,像是猫儿般眯起了眼睑,轻轻舒气。
属于人的体温隔着皮肤传递到里梅的掌心,烫的吓人。
里梅呼吸一滞,他猛的抽回手,尖锐的指甲却划伤了五十铃精致的侧脸。
里梅的脸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他眼底有恐慌的情绪。
虽然是一道很小的伤口,但若是被那位大人看到……
五十铃像是没有痛觉,他轻声道:“带我出去走走吧,拜托了。”
里梅松了口气,他说了句好,他决定偷偷将男人这道伤口治好。
下一秒,却看见五十铃忽然伸出手指,抹过那道伤口,沾了些许血珠的手指递入唇中,染上了红殷。
“啊……原来里梅真的弄伤我了。”他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惊讶。
五十铃站起身,瘦削的身影将里梅笼罩在阴影里,他微微躬身,将那张带着划痕的脸凑近里梅,语气有些许为难。
“我不知道你家主人是如何命令你照看我的,但总不会是让你欺负我吧,可里梅确确实实伤到了我,怎么办呢。”
里梅后退一步,他冷声道:“你想如何?”
如果要以此来要挟他未免太单纯了,里梅冷眼看着眼前的五十铃,他心想。
“那就帮我治好这道伤口吧。”五十铃垂眸,轻声道。
里梅心跳加快了几步,如果他真的还有心脏的话真的会如此吧。
接着,他又补充了句:“我只接受你‘请用嘴巴治好它’多谢了,里梅君。”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有着比猫还恶劣的玩弄人手段。
因为他听见男人笑着道:“如果这样会让里梅君讨厌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然后尽可能的制造让你触碰我的手段,直到慢慢习惯触碰我为止。”
这段无异于是挑衅的话激发了里梅的杀意。
布满杀意的咒力凝聚在破旧的小屋里,向男人席卷而来,却在即将伤害到男人之时又抢行停住。
轻飘飘的一阵风吹散了五十铃不鸣遮挡住前额的发梢,露出空洞的眼眶,另一只靛青色的眼眸无神无焦距,男人却是笑着的,就像没有察觉到里梅的杀意。
里梅沉默不语的治好了那道伤痕,端起水盆离开了小屋。
这是挑衅的宣言,在里梅看来。
然而在后续几日里的相处,男人却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他克制且有礼,似乎那日发生的一切只是里梅的梦。
里梅对五十铃不鸣的警惕度达到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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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我摸索着手指间细软丝滑的布料,有些茫然。
“您的新衣。”里梅说。
那是件非常漂亮且颜色艳丽的红色和服,尾摆绣着盛放的花朵,品种不同,里梅也无法分辨出那些妖艳的花枝都叫什么名字,但很显然,这是女性的和服。
因为触感太好了,我一时间有些错愕。
这种上乘的料子就算是用作进贡天皇大人都丝毫不逊色,哪怕是成为五十铃代理家主的我也很少享受如此奢侈的衣料。
“什么颜色的?这是和服吗?”我试着将那件长袍展开,一点点确认它的长度。
“月白色。” 里梅吝啬的挤出三个字。
他没有帮五十铃换上的意思,但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主人轻飘飘的视线落在了那件和服上。
他懒散的靠在房屋的一角,像猫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完美的隐藏了气息。
里梅忽然抢过那件长袍,语气隐忍中带着克制:“我帮您换上吧。”
“诶?可是旧的这身还可以穿吧。”我愣了下,下意识说道。
我的出身并不好,节俭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您说过不喜欢粗糙的布料。”里梅简短道,他冰凉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我的下颚,像是剥开蚌的壳一样快速又轻巧。
“里衣也要脱吗?”我说道。
如果里衣也要换掉的话,我会自己动手。
“不——是的。”里梅从喉咙里滚出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