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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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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发丝轻轻扫过我的脸,我常想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慢,如果一眨眼熬过了青春,成年人的世界是否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疲惫不堪。

睁眼时窗外的云恰好飘过,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该如此云淡风轻,我像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蚂蚁,在角落里默默活着。

转头后映入眼帘的是纪乐的睡颜,美好的事物总有插曲,他的脸上总是微微蹙着眉,不过吃了抗抑郁的药之后似乎改善了许多,发呆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有时画一会儿,握着画笔盯着画架上的画布,直到画笔掉在地上,颜料在白瓷砖上摔出一朵小花,他迟迟才低下头看,试图回忆画笔落地前发生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察觉这一切之后的他面上就会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

纪乐曾跟我说他的生活就像是一串乱序的代码,又像是被偷偷咬了一口的苹果,日子是跳着过的,一不留神就不晓得今日何日,所以他总觉得什么东西都缺了一块儿,但到底缺了什么又说不明白。

我始终无法切身体会纪乐的痛苦,就好像我无法知道人格转换时他到底承受着何种恐惧才生生逼出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格来面对他无法面对的一切。

一地的草稿纸,满目的兔子,我蹭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又俯下身,一点点靠近纪乐,今天是个大晴天,清晨欲亮未亮时睡梦中似乎还听见几声大杜鹃的鸣叫声,阳光照在纪乐的脸上添了些他原本没有的朝气。

用指尖轻触了触他额角的伤疤,像是雷纹,一条大的周边围着几条小的,纪乐的手腕向上翻着,我用目光扫过那一道道刀片划出的陈年旧伤,像是个破碎的瓷娃娃,粘了又粘,补了又补,我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再被抛下一次,他一定会死。

纪书君、区捷、甚至是纪野,这些人心中,他都不曾是最重要的,对至亲来说,他仿佛一直是个累赘,不管是得病前,又或是得病后,我们之间最能共情的就是身处繁杂喧嚣的世界之中却仍旧孤独。

纪乐的手里握着一支铅笔,手下压着速写本,画纸上一个泛着涟漪的水波周围生了几簇开了花的荻草,并不写实,简单几笔像是图腾,我转过脑袋凑近了看,衣服上的装饰绳无意间扫到他的面颊。

纪乐猛地睁开眼,乍一瞧双眸中还带着些惊恐,他一只手死死攥着铅笔,像是要把它捏断似的,笔尖朝前,随时就要刺出去,我刚一抬手,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捏到拇指泛白,直到缓过神认出是我,他如逃开一般身子向后,松开手深深吸了口气,噎在喉咙里大气没出。

我立马敛回眸低下头,“你……就这么在地上坐着睡了一夜?”

“没有一夜,天快亮了才开始犯困。”他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就好像我初见他时那样,不同的是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有了巨大的改变,“已经很不错了,总还算踏实。”

我知道纪乐有些话没明着说出来,比如他睡觉从不敢背朝着门,也不敢舒展身体,总是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楼梯间有脚步声也会瞬时睁开眼,他的睡眠很浅,却又总是做噩梦,夜里常常惊醒。

我曾见过几次他冷汗津津瑟瑟发抖的样子,也曾听过他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如被掐住喉管时挣扎求救的声音,每次都不忍靠近,我怕对他而言我是个入侵者,会惹得他更为不安,可我也不忍心走,隔着一道卧室门默不作声陪着他,我偶尔会觉得这很蠢,只感动了自己,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掀开身上薄薄的绒毯,手里还攥着绒毯边上的线穗子,只记得昨天晚上两个人聊到很晚,纪乐给我画了许多不同神态设定的兔子形象,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睡着了,“我记得我们……”我望向卧室里的书桌,含含糊糊继续说:“好像是坐在桌子旁画画的,我有点渴,去冰箱里拿了一瓶饮料,然后……”

“然后?”纪乐拿起速写本合上,一张张拾起一地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他听我说完双手停顿在半空,拇指正捏在我画的丑兔子上,我总觉得自己画的那玩意儿根本称不上漫画角色,比火柴人还抽象,昨夜里他教了大半宿,竟还说我画得不错,漫画故事里总需要几个反派。

“我记得我拿的那瓶白桃味儿汽水打不开,找了半天瓶起子,最后还是用剪刀别开的汽水瓶盖,那味道有点儿像格瓦斯,但是比格瓦斯多了点儿桃子味儿……”我眼睛不自觉向上看去,尽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可那些情景像是渐变淡出的视频,想着想着就没了下文,“然后就继续画画来着,我还画了一只戴围巾的兔子……再然后……”

“你不觉得那饮料有点发苦吗?”他疑惑看着我,就好像我说了一件令他感到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眸光也亮了几分,仿佛我是个什么新奇的物种。

“一点点,但桃子味儿很重……”我被他问得没了主意,越说越声音越小,“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不是白桃汽水,你喝的是白桃味儿的酒精饮料,也可以说是果味儿啤酒。”纪乐把收拾成一沓的草稿纸捏在手里,另一只攥着铅笔的手扶着床边从地上站起来,大概是坐着睡了一宿的缘故,也可能他本身就有些贫血,刚站起来就晃了几晃,身子无法自控往前倾。

我连忙上前想在他摔倒之前扶住他,纪乐一只胳膊撑着床,好在这床并不软和,否则他大概是撑不住的,我晓得那个滋味儿,颈椎和腿都僵硬得像是没上润滑油的破车链子,蹬一脚都咔哒哒响个不停,脑袋里头再一热,像聚了一团刚开锅的蒸汽,然后一点点晕开,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

我刚醒,大脑还没来得及完全开机,竟先他栽倒在床上,他低下头看我,我抬起头看他,可能因为他上身比我上身长,我只能透过衣领看着纪乐光洁的脖颈,青筋若隐若现攀在他的下颌骨与脖子的连接处缓慢跳动着,有点儿像旧街巷墙边茂盛的爬山虎,待到夏日有风吹过时,叶子像是一片绿海被推出层层绿浪,随着蝉鸣鸟唱和流浪猫狗的叫声一并奏出交响乐。

只可惜纪乐不像是有那样顽强生命力的样子,如果他能像爬山虎一样夏季不惧怕连日的雨水,冬季不惧怕难挨的严寒,那该有多好。

一颗红色的小痣静静待在他锁骨上方,他猝然低下头,眨了几下眼,仓促抽回手,扶着床沿重新站起身,我从他的眼眸里捕捉到有慌张的情绪一闪而过,细细嗅了嗅,有股子烟味儿和酒味儿混合的奇怪味道,“你又抽烟了?”

他转过身速速答了句:“没有,买东西排队时别人抽的。”

我跪行几步凑到书桌前,拿起空荡荡的玻璃瓶检查起来,里头也就剩了几滴桃子味儿的透明液体,酒味儿散得没剩多少,瓶子在我手里转了一圈儿,终于在标签一角看清几个还没蚂蚁大的小字,写着:酒精度:11%vol。

我抬起胳膊揪起衣领闻了闻自己,原来竟真的是从我自己身上散出来的,如此想着泄了口气,傻傻靠在墙边,双手耷拉在身前,好像无数根线围在我的脑袋顶上绕来绕去,最后乱成一团,冰箱里的东西都是纪乐买回来的,我总是瞧见他随手拿出来就喝,压根没往酒上头想,语气有些嗔怪说:“你怎么不阻止我?”

纪乐把东西都收拾好,速写本也放回桌子上,抬头无意间瞄了一眼我呆呆的表情,压了下脑袋欲笑未笑,像是萌芽的种子,翻出一点早春的颜色,“昨天晚上你说你渴了要去找东西喝,我在卧室里等了你半天,回来时你捧着个玻璃瓶,大概是因为烧烤太咸了,等我看见时瓶子里也就只剩下一口。”他稍稍顿了一下,打探似的问:“昨天夜里的事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我懵懂摇头,放下瓶子时看见书桌上放了两盒未开封的药,白底黑字写着解酒口服液,塑料袋里还躺着一张小票,我翻来覆去拿起来看,小票上的时间是昨日深夜,他果真出去买东西了。

纪乐插话道:“夜里饿了,去买了点吃的,买药只是顺便。”最后这句显得尤为刻意,他从药盒里拿出一小瓶口服液,插进一根细细的管子递给我,“昨晚你的脸紫得跟茄子似的,我晃了你半天都不醒,你说你没喝出来那里头有酒精,真不知道你是对酒精敏感,还是不敏感,以后出门都别碰酒了。”

我望了望屋内空空如也的垃圾桶,他还真是睡不着觉没事儿找事儿干,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收拾了一遍。

接过他递来的解酒药,脖子被头发挠得痒,下意识伸手挠了挠,却意外发现头发是散着的,我记得昨天纪乐帮我梳了头的,那发圈我很喜欢,可不能弄丢了,掀开枕头毯子满床找,一边找还一边问,“你瞧见昨天那个发圈了没有?”

“这个?”他把那发圈从手腕上摘下来递给我。

我隐约觉得不大对劲,捏着发圈半天没说出话,一边吸溜着口服液,一边皱眉思考。

“我摘的,怕你睡觉不舒服,仅此而已。”说时他表情淡淡的,只是最后四个字我听着尤为清晰。

“那我也应该睡在书桌上才对……”我小声嘟囔着。

“你都醉得不省人事了,别说睡在桌子上还是床上,就算睡在厕所里也不足为奇。”他话里话外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出了卧室去了卫生间,在里头哗啦了一阵儿,再回到卧室时手里多了条洗干净的湿毛巾。

他总是让我捉摸不透,昨夜里应该是他把我抱到床上去的,又给我盖了毯子,我下意识望向纪乐趴过的床边,褥子上还留着他压出的印子,他为什么夜里没走,似乎也有了解释,可他怎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呢?

纪乐把手伸向我,“擦把脸。”

我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照了照,像极了电视剧里宿醉刚醒的人,就只有一瓶而已,大概是像了王学儒,最初我爸也不是没想过拍马屁换前途,可他这人第一次跟领导上酒桌就出了洋相,两杯下肚,脸紫得像是紫薯,同桌的人当场打了120,我和我妈到医院时王学儒睡得正香甜,只把直属领导架在火上烤,搞砸了好好的一顿饭,想到这儿我竟是打心底里觉得开心,准确说是幸灾乐祸。

我摸着手里的马莲花发圈,手里的口服液喝完,玻璃瓶被我塞进了买药的塑料袋里,接过纪乐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我们一夜没回去,家里该着急了。”

“打过电话了,没人接,又发了短信,你不用担心。”他看了看窗外,“今天陪我去个地方。”

我竖起耳朵等着他说去哪儿,却在那之前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吆喝声,音质很差的电池喇叭,男声喊着:收冰箱、彩电、洗衣机、电风扇、收破烂……

纪乐张开嘴,又为了避开那一连串的突兀人声等了一会儿,直到收破烂的吆喝声渐远,他才犹犹豫豫开口:“我想去看一眼纪……”中途又停顿了一下,“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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