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小叶坐在陈玠的椅子上,腿抬起搭在桌边,口里正哼着:“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就见陈玠满面春风地进来,暗笑一声:“应景。”忙把腿放下,起身站起,装作不知的样子问候:“头儿回来了。”
陈玠走近,将包裹放在柜子上,随口一问:“可都招了?”语气严厉,但嘴角仍是翘着。
“招了。”叶捕头知道他问的是那几个毛贼,见他眼睛还盯着包裹,也有些好奇,
陈玠不再多说,转身出门,小叶等了一会儿,听着脚步声确认他走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柜子旁,打开包裹,看到里面只是几件衣服,眉头锁紧,纳闷道:“不过是几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然后又琢磨道:“如今能让他这么高兴的,也就是跟英姐姐有关,啊,这衣服是英姐姐送他的。”越想越觉得有理,点头笑道:“是这样了,说不定还是亲手做的。”
他拿起最上面的衣服,正要在自己的身上比一比大小,一抖开,好像有什么东西飘落,他低头一看,地上什么也没有,以为甩落的不过是袖子,也没放在心上。
“这颜色,跟我倒也相配。”他低头看着身前的衣服,念叨着。“什么时候也得暗示英姐姐,给我也来一套。”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他慌忙将衣服按照原来的折痕叠起,塞进去,把包裹系起,自己一溜烟跑到桌子后面,屁股刚挨上椅子边,就像刚才一样把脚抬起翘到桌子上。
他刚摆好造型,门就被推开,陈玠又走进来。
“哟,头儿,你怎么又回来了?”小叶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人已经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全靠两侧胳膊肘支撑着。
陈玠不理会他,直奔着包裹而去,见上面还系着,放下心来,捧起左右看看,绕过桌子走到后面,打开柜门,把东西塞进去,用锁锁上。
小叶趁机坐直,故意问道:“什么宝贝,还要锁起来。”
“防贼。”陈玠简短地答道。
小叶笑着说:“哪个不开眼的贼,敢偷到陈捕头屋子里去了?”
“哼,你说呢?”陈玠回头瞟了他一眼,“我去见大人,你还在这做什么?快走!”
小叶心想自己已经看过包裹,此行不亏,笑嘻嘻地站起,跟着陈玠出门。
门在“吱呀”一声轻响中缓缓关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似乎都保持着原状,没有任何变化。
*
当晚,英娘梦到自己仍在门口的小巷,看着陈玠离开的背影,不知哪里来的感觉,她就是知道,他这一去,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忍不住追上去,叫喊着他的名字:“陈玠!陈玠!”
可他就是不回头。明明门前到转弯的路不远,可他与她好像要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双腿越来越沉重,她用尽全身力气追逐,却与他越来越远。
“等等我!”一张嘴,她愣住了,她自己都听不到这声音,好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她困在一个小空间中,她无法前行,也喊不出声音。她奋力地拍打着,想要砸破这一切,她着急地看向远处,陈玠的背影已变成微不可见的点。
“不要,不要,抛下我……”英娘哭喊着。可他听不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不见……
英娘感觉被绝望淹没,心痛到极致,这让她骤然清醒。看着熟悉的床顶,她知道一切只是梦。
亦或是,某种预兆。
也许她心底里,已经知晓答案。与陈玠相处这么久,他待人坦荡,这样的他,怎能接受最爱的人,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自己,而且直到今日才坦白呢?
英娘想要找到什么证据,推翻自己的猜测,也许他足够爱她,所以能够宽容她的错误?
转瞬又想到,如果是自己,能接受一个撒谎的爱人吗?
他,一定很难过吧。
英娘的心又绞痛起来,她已经对这份感情判了死刑,但陈玠没有来找她之前,她仍存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
可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英娘打起精神,起床梳妆,走出屋门,院中没有别人,只有小安在用什么“咣咣”砸核桃。她有些羡慕孩童的无忧无虑,微笑着走近,看清小安手里工具变了脸色,“哎呦”一声,一把夺过。
小安猛地被抢走东西,“哇”地一声哭出来。秋兰听到声音,从铺子里走出,一把抱住他哄了哄,问英娘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英娘苦笑着,举起手中的印着店名“豆香缘”的印章,“小安用这个印砸核桃呢!”
秋兰扬起手照着小安的后背就是一把掌,小安哭得更响了,秋兰骂道:“告诉你几遍了,不要乱动铺子里的东西!”
“没事的,坏了再做一个就是。”英娘把章递给秋兰,抱过小安哄着,揉揉他的后背,“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小安还小呢,不是故意的,是小姨吓到小安了。”
秋兰见英娘这样,也不好再骂,她努力平复怒气,说道:“英娘,我们昨天盘点了一下,现在的存货还是不够,支撑不到李记那批货来。”
英娘愣住了,将小安抱给秋兰,站起身说道:“我现在就去周边县城买。”
“昨天你出门,蒋大哥已经去了,要不然量不多,要不然就是豆子不好。他今天又去别的地方找了。”
英娘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说道:“只能这样了。”
对秋兰说道:“秋兰姐,这两天店铺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就去府城,我就不信,那么大个府城,能也没有我们要的黄豆!”
“你自己去?”秋兰惊讶道。
“放心,我自己可以的。我只走大路,天黑就在客栈投宿,很快就回来。”英娘安慰秋兰。她带上一个小包袱,装上干粮和钱财,戴上陈玠送的花瓶簪,就出门了。
晚上陈玠来的时候,家里只有黄芩在,逗弄着小安玩,两人简单打过招呼,陈玠进到英娘屋子里等她。
给自己倒一杯茶喝着,一边四处看着打发时间。英娘屋中东西不多,很是简朴,陈玠却坐在这里很安心,他的目光扫过右侧的柜子、正中的床、左侧的梳妆台,突然心念一动,放下茶杯,从怀中拿出折起的一张纸。
他打开这张纸,这是这件铺子的房契。之前都是租赁,最近他找房主买下这间屋子。陈玠嘴边勾着一抹笑,想着把它放进梳妆台抽屉,晚上英娘梳妆时,打开抽屉一眼就能看到,那时他就在一旁偷偷笑。
想到她看到房契时惊喜的表情,陈玠心中一热,他起身打开妆台抽屉,却突然顿住了,里面有一封信,上面生硬地写着两个字:“陈玠”。
陈玠最近一直在教英娘写字,这字既有英娘的影子,又比她写得难看。但放在她的抽屉里,应当是她写的。
他将房契放在抽屉里,伸手拿出信,想要拆开,忽然想到,未经英娘许可就私自拆信,这不太好。
他把信放进去,关上抽屉,自己又坐回去。但这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抽屉,仿佛被它收了魂魄。
陈玠硬挺了半柱香时间,最终还是渴望战胜了理智,他猛地站起,冲到桌旁打开抽屉,一边快速拆信,一边想着大不了负荆请罪,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见信上的字如行云流水,明显不是出自英娘之笔。
他快速扫视信上的字,表情越来越凝重。直到看完整封信,他的眼神落到最后的日期上,久久无法挪开。
原来她是这样打算的,早在三月就已经计划好了。
陈玠沉闷地将信纸和信封胡乱放入抽屉,关上抽屉。既然她早就想好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为什么要托人写信,不能当面告诉他吗?她写了信,又打算什么时候交给他呢?
难道在她心里,自己仍是不能推心置腹交谈的人吗?她觉得自己会不支持她的想法,不赞同她的决定吗?
突然想到,那日他说要找人上门提亲,英娘说有一件事还没有处理。他恍然大悟,原来就是指此事。原来英娘觉得十分为难,所以不能当面谈,选择用写信的方式告诉他。
陈玠仔细想想,其实英娘做的这个决定,一开始看到是很出乎意外,但不是不能接受。他也能够去支持她,做她想做的事。他感到郁闷的是,这样一件小事,英娘却觉得对他不能开头口,如履薄冰。
他又联想到昨天回来路上,英娘说的“如果成亲”,难道这件事竟让她认为,是阻拦他们婚姻的大事吗?
他感到一阵烦躁,在屋中来回走动,本来没什么,但现在他一定要跟她说清楚,两人之间一定要坦诚相待,她需要学会相信他。
陈玠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马上快步走出,却发现刚回来的是秋兰。
“陈捕头?你在啊?”秋兰惊讶道,突然反应过来,说道:“英娘出门了。”
“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她昨天没说今日要出门。”陈玠皱眉道。
秋兰见陈玠脸上有不悦之意,连忙解释道:“是临时决定的,店里的豆子不足,她去府城进货了。”
陈玠一愣,道:“她自己一人?”秋兰点头,陈玠心中的怒意渐渐被担忧所取代。
“我知道了。”他阴着脸说完,抬脚就走,走到门口碰上气喘吁吁的小叶。
“头儿,快!曹大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