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跟郑艺回辣子鸡店。

还好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否则，童真不知该怎么面对陌生人探究的目光。

店已经打烊了，但店长的办公室透出一线灯光。

郑艺奇怪：“月底没到，不需要盘账，小秦咋还不回去？”

两人刚进门，大堂的灯光亮了。

林珊坐在正中间的一张桌子边，看着童真。小秦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转身锁好门，用眼色把郑艺招呼走了。

偌大的店里，只剩下林珊和童真两个人。

林珊一边拨楞系在爱马仕包上的丝巾，一边用探究的目光扫描童真。顶着林珊犀利的目光，童真觉得压力很大，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童真：“西西呢？”

林珊：“爸还躺在医院里呢，脑中风，偏瘫。你一点也不关心他？好歹他把你当自家人！”

一听“自家人”三个字，童真爆炸了。他重重拍着桌子：“不要再骗我了！你们姓林的，没有一个人把我当家人！”

头一次见童真发这么大的脾气，林珊吃惊地后仰。她的表情痛惜：“童真，你怎么可以这么粗鲁？！”

童真深吸一口气：“我要见西西。”

“想见他很容易。只要你放弃离婚的念头，去病房给我爸道歉，我就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不可能！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童真斩钉截铁的语气，超出林珊的预料。本以为强硬的态度能逼童真让步，没想到他居然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离婚。

林珊点开手机里张剑的那条视频，神情傲慢：“你要想清楚，你不仅没财产、没工作，还出轨，一旦离婚，你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哪怕是探视权，你也别想！你就做好永远见不到西西的心理准备吧！”

“来见你之前，我只是讨厌你。现在，我恨你！”

童真吐出的每一个字，如同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林珊的骄傲和自信。她恼羞成怒：“童真，我们俩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童真倔强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离、婚！”

林珊气得如风中的柳枝左右摇摆：“好，你等着！”她拎包扭头就走。

小秦把童真赶出辣子鸡店，还当着他的面警告郑艺：“你要是敢背着我收留这个臭男人，我连你一块炒了！”

郑艺梗着脖子：“炒就炒！一个破服务员有啥稀罕……”童真接茬：“对啊，一个月三千块钱就要人家出卖尊严，想得美！”

小秦叉腰瞪郑艺：“你想怎么着？有本事辞职啊！”

郑艺缩回脖子，摸摸鼻尖：“凶什么凶？我又没说不干了。”

小秦昂着胜利的头颅，趾高气昂地走了。童真恨其不争：“俗话说，不为五斗米折腰！”

郑艺：“我要五斗米啊！”

自从收到宋丹青的评语，郑艺重燃斗志，决定办一场个人画展，作为自己一事无成的三十岁生日。对于天赋平平的普通人，梦想是需要拿钱垫脚，才能够得着的。

郑艺从自己的枕套里翻出一小卷钞票，塞给童真：“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别担心，我有去处。”

临别时，童真抱了抱郑艺，趁机把钞票塞回他的卫衣帽兜里。

-

童真开车回家——准确的说，是回从前和林珊的家。

林珊把门锁换了。幸好，她还没有把大白的车牌从小区门禁系统里删掉。他先下车库，没看到林珊的车，蹲在楼下等到后半夜，窗户一直是黑的。他又去了林家。给小区的值班保安递了一包烟，打听到林家人这几天都在医院，更没见家里有小孩子进出。

童真去小秦家楼下蹲了两天，一无所获。他还尝试跟踪林珊。但林珊似乎有所防备，跟踪了两天，不是跟丢了，就是被林珊或是她的同事发现了。

童真像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吃住都在车里。困了把后排座椅放倒，眯一会儿，饿了就随便在路边买点饼啊面的垫一下，洗漱都在公共卫生间里解决。

在他找西西的这些日子里，张剑的视频将舆论推向一个最初谁也未预料的方向。

不知哪位细心的网友爆出童真和王棋在关爱妈妈的会员账号。两人通过关爱妈妈相识，借着看顾孩子的名义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由此，这场个人家庭的恩怨演变成全网对关爱妈妈的批判。凑巧的是，网上又爆出了几例会员之间不正当性关系的案例。每一个案例证据确凿，甚至流出露骨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就连会员群体，也对关爱妈妈产生不满。当初被会员引以为豪的会员信息搜集技术成了回旋镖，狠狠地打在自己身上。许多会员生怕自己的隐私暴露，纷纷销号卸载。关爱妈妈的会员数量锐减、股价大跌，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

在饱受思念的煎熬下，网上日益发酵的流言蜚语，他无暇关注。

第四天，他一路跟踪林珊到了机场，见她走进飞往华城的飞机。他恍然意识到：西西很可能被她送到了华城！

一个律师打扮的男人走到他跟前，警告他：“童先生，我是林女士的代理律师，若是你再继续跟踪，我将向法院申请禁止令！”

胡子拉碴的童真朝他举了一个中指。

律师摇摇头：“林总这么优秀的女人，遇上你这种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等律师走远了，童真转身去航司柜台，拍上银行卡和身份证，说：“给我一张下一班去华城的机票。”

“先生，只剩一张商务舱，可以吗？”

童真的心情很迫切：“别说是商务舱，哪怕是站票，都行！”

“先生，我们的飞机没有站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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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林珊坐上专车回家。路上的一个小时也没有浪费，她开了好几个电话会，主题都是关爱妈妈的控股权收购部署。

刚进家门，林珊还没脱鞋，新招的育儿嫂芳姐愁眉苦脸地抱怨：“林小姐，我从没带过这么娇气的男娃娃！不吃也不喝！一直哭，要找爸爸，我怎么哄都不管用。”

林珊发怒：“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你算什么金牌育儿嫂？！”

芳姐很委屈：“西西是爸爸带大的吧？和爸爸朝夕相处，突然分开了，肯定有分离焦虑的。要不，让爸爸回来看看吧？”

林珊更生气：“干不了别干！有的是人想干！”

芳姐不由得腹诽：脾气这么大，怪不得老公要和你离婚！

儿童房，西西躲在被窝里。他哭累了，也饿了，哭不出声音，抽抽噎噎的。

林珊洗了手，换上家居服，从育儿嫂里端过一杯热牛奶，走进儿童房。

床上隆起一个鼓包。里面西西把自己盘成一个腰果的形状。

林珊拍拍鼓包，尽可能轻柔地说：“西西，妈妈回来了，你不想见妈妈吗？”

西西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妈妈，我不喜欢这里，我想爸爸，我想回家！”

林珊：“那你把牛奶喝了，乖乖吃饭，我就带你去见爸爸。”

被子里钻出西西憋得通红的小脸：“真的？”

林珊点头。

西西高兴了。他一口气喝光牛奶。林珊扭头喊：“芳姐，西西要吃饭！”

西西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盘儿童餐。

扔掉筷子，他抹了一把嘴巴就往门外跑。跑到玄关，拉了拉门锁，拉不动。他回头看林珊。

林珊还定定坐在椅子上。

“妈妈，带我去见爸爸。”

林珊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爸爸该睡觉了。妈妈也困了。我们等明天天亮再去好吗？”

西西嘟囔：“你明明说好的！”

林珊详怒：“若不是你发脾气，非要拖到这个点才吃饭，你早就见到爸爸了！”

西西：“那我乖乖睡觉，明天去见爸爸好吗？”

林珊满意地点头。

西西后脑勺有一缕头发翘起来。林珊伸手去摸，西西本能偏过头，戒备地看着他。

悬在半空的手转而搭在另一只胳膊上，林珊抱臂看着芳姐抱西西进卫生间洗澡。

等西西睡着了，芳姐支支吾吾地问林珊：“林小姐，明天送西西去爸爸那里，我是不是该辞工了？”

林珊掀掉面膜，用余下的精华液一圈一圈按摩眼周略微暗沉的皮肤。她一边按摩，一边说：“谁说要送西西走？”

芳姐吃惊：“你……”

“我唬小孩的话，你也信？”

芳姐：“林小姐，六岁的孩子懂事了，不能骗！有爸的孩子是个宝，没爸的孩子像根草。西西太可怜啦，你就和西西爸爸卖个好，让他来看看孩子吧！”

林珊冷冷地：“你要是再多一句嘴，就赶紧滚！”

把芳姐赶回儿童房后，林珊拿起手机，摁下一串数字：“小何，让技术部帮我剪辑个视频。素材？素材网上就有。明早起床前发给我！”

第二天早上。

小白兔造型的闹钟响起来。

西西小脚蹬开被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进卫生间解手、洗脸、刷牙。

芳姐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夸他：“西西好乖啊！”

“因为我要见爸爸啦！”

西西扭着身体不穿芳姐拿出的新衣：“我不要这件衣服，我要那件小羊咩咩的！”

芳姐展示印着猫咪图案的新T恤：“这件是妈妈新买的，多鲜亮啊！”

“不要！我就要那件小羊咩咩！小羊咩咩是爸爸给我买的！”

芳姐投降，从衣柜里找出印着绵羊的旧衬衣，给他换上。

餐厅里，芳姐已经把早餐摆上桌了。林珊一边看文件，一边喝咖啡。

没等西西开口，林珊说话：“先把早餐吃了，我们再出门。”

西西高高兴兴地喝青菜粥，吃肉包子。他吃得很斯文，怕汤水弄脏了小羊咩咩的衣服。

餐厅的电视里播着 “新闻”。

听到了雯雯的声音，西西抬头看电视。

电视里，雯雯大喊：“我要童叔叔做我爸爸！”紧接着，爸爸把雯雯抱在怀里。雯雯还搂住爸爸的脖子，用脸蛋亲昵地蹭爸爸的下巴！

西西半张着嘴，手里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掉到桌上，骨碌碌滚到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芳姐弯腰捡起来，趁母子俩没注意，吹了吹，塞进自己嘴里。

林珊关掉电视，满眼痛惜地扶着西西的肩膀，说：“西西，爸爸不要你了！爸爸去给雯雯当爸爸了！”

西西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推开桌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雯雯！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和我抢爸爸！爸爸，不准你当别人的爸爸！”

六岁的孩子，头一回尝到了背叛的滋味。

林珊把西西搂进怀里，轻轻晃着：“西西别难过，你还有妈妈。妈妈会永远爱你！”

站在一旁的芳姐，从头到尾看完这场戏，好半天合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