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入夜便陷入一片漆黑。沉寂的世界里，一辆车载着伤员在夜色之中飞驰。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凌汐瑶尴尬地捂住脸。虽然结局是她最想要的——顾云别和她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孟清羽也将得到及时治疗，可这个过程实在让人不堪回首。横了不到两分钟就转头向人求助，她从小到大就没这么丢人过。

车内是和外界别无二致的安静，直到孟清羽开口打破沉寂。

“凌汐瑶。”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体，语气竟让人听得出明显的虚弱，“我怎么感觉伤口裂开了，你帮我看一下。”

凌汐瑶骤然回神，一下把什么尴尬和胡思乱想全抛到九霄云外，紧张地凑过脑袋：“哪里？刚才是不小心碰到了吗？你等下我这就帮你止血！”

孟清羽肩膀上绑着纱布，可贸然撕开它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凌汐瑶毫不犹豫地选择撕开自己的衣摆。在猎尸队的这些天，她早学会了基础的伤口处理，因此止血包扎的动作虽然还有些生疏，却很标准。

车内空间有限，她几乎是整个人罩在孟清羽身上。车内灯光昏暗，凌汐瑶尽可能地看清孟清羽的伤处，全神贯注地进行包扎。纤长的睫毛扫在伤患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队长，你别动啊。”凌汐瑶自知菜鸟，昏暗狭窄的环境再加上从没处理过的断肢伤让她神经紧绷，孟清羽的不配合更是令她额头冒汗，语气也跟着有些恼火。

如她所愿，孟清羽终于不动了。凌汐瑶长出一口气，重新调整心态，很快再次进入状态。她拿着布条的手正要动作，孟清羽却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动了。

脸色苍白的伤患贴近凌汐瑶的脸颊，在她炸毛前轻轻出声：“不用真包扎，我的伤口没裂。”

一口气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凌汐瑶：“……”

她慢慢地，幅度很小地呼出这口郁结之气，听见孟清羽贴在她的耳畔说：“别停，继续装。”

差点忘了。凌汐瑶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不过这次是毫无压力的装模作样。

这车上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只还有一个顾云别，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凌汐瑶腹诽，转念又觉得短时间内要解释清楚自己和顾云别的关系恐怕有点难度，索性就没有多言，让孟清羽借着这个姿势继续说了下去。

孟清羽继续开口：“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词句带出的吐气扫过耳廓，凌汐瑶觉得有点痒，伸手摸了摸。

“只认识一个。”她努了努嘴，示意孟清羽看向顾云别。

孟清羽视线落到顾云别身上，转瞬扫过：“他们是什么来头？S市守城人？”

“不知道。”就连守城人这个名号凌汐瑶都是头一次听说。顿了顿，她补充，“不过这个是好人，我可以保证。”

孟清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凌汐瑶从她身上下去。

凌汐瑶重新坐好，心中忐忑刚才的对话顾云别有没有听到。她悄悄抬眼，想通过后视镜观察一下，谁知顾云别也刚好在看她。二者视线交错，一触即分，因此谁都没注意到对方同样的心虚。

一路无话。

虽然基地晚上禁止灯光照明，可这规定却并不完全适用于医院。车子驶向漆黑的街道中唯一有光的白楼，急诊的红灯牌在夜色中格外引人注目。

即便是医院，也只有一半的灯光在亮着。将孟清羽送进诊室，凌汐瑶终于得出空闲坐下来休息。今天太过充实，她靠在冰冷的铁椅子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蜷在了椅子上，身上不知被谁盖上了一件宽大的外衣。

面前站着穿着干净的孟清羽。她的伤处显然已经处理过了，脏兮兮的衣服也被换下，现在正穿着经典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凌汐瑶看见这身衣服甚至能幻闻出消毒水的气味。

好像不是幻觉，这里的确有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大概是她刚睡醒的眼神看上去太过迷离，孟清羽垂头看了她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走吗，我没事了，你回家吧。”孟清羽说。

原本凌汐瑶还在用迟钝的大脑思考，孟清羽特意把她叫醒但却没说出的话到底是什么，但在听到“明天还要早走”后瞬间将上一个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真的忘了，和康阿姨说好明天一早便离开基地的！今天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一箩筐事搞得她脑袋乱成了一锅粥，若不是孟清羽提醒，她恐怕真的会直到明早康香茹敲门才想起来这一茬！

那她的确该回去了。早上来猎尸队请假时根本没想到会被抓壮丁出任务，行李物品都还没收拾，还有最重要的，出行的工具她也没开始准备！凌汐瑶很少像今天这样把所有事都积压到最后处理，因此在意识到这点后顿时压力山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大衣滑落，被她及时拎住，随手折好后搭在臂弯上：“你真没事了？医生怎么说？”

“目前没有感染倾向，但出血量过大，还需住院观察。”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凌汐瑶回头，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单手插着兜走来。

见凌汐瑶看过来，柳妍挥了挥另一只手上的单子：“你是家属？患者的住院单没拿走。”

很显然这其中存在一点无伤大雅的误会，不过凌汐瑶并不在意。她双手接过住院单：“谢谢……欸？”

她的目光定在柳妍脸上，回忆片刻惊喜的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柳医生，是你？这也太巧了！”

柳妍闻言多看了凌汐瑶两眼，不过最终还是没想起来：“你之前也是我的病人？”

“这倒不是，但我进基地的检查是你做的！”凌汐瑶见柳妍并不记得她，片刻的失落后表示理解。

医生嘛，救治的病人都成千上万，怎么会记住自己一个健康人？

但柳妍真记得：“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插队的冰系异能者。”

凌汐瑶尴尬笑笑。赵文全不是说她没插队吗，这两人到底是谁在哄她玩？

“这么看来，你最后进了猎尸队？”柳妍瞟了眼孟清羽，评价道，“很勇敢。”

凌汐瑶攥着手里的单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患者不是很配合，但她的情况最好住院观察。你拿着单子，带她去住院部一楼取入院卡。猎尸队的医疗免费，护士让你缴费的话给他们看证件。”柳妍说完，转身离开。她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抬头看着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顾云别问：“你和她们是一起的？”

凌汐瑶这才注意到顾云别，望向对方的一瞬间明白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衣服从何而来。

顾云别沉默点头，于是柳妍嘱咐道：“患者可能出现短时期内的平衡失调，你们走路扶着她点。”

凌汐瑶一一记下，期间孟清羽一直保持着沉默，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站的笔直，若不是身上的病号服和因失血而过于苍白的脸色，没人看得出她是伤势严重的病人。

目送柳妍回到诊室，还不等凌汐瑶说什么，孟清羽便率先出声。

“住院单给我。”她用完好的右手拿走单子，借用身体不甚熟练地将它折好，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你可以走了。”

柳妍刚叮嘱过，凌汐瑶哪里肯就这么走：“队长，我扶你去住院部吧。”

孟清羽看她一眼，移开视线：“你明天要走，收拾东西好了？”

顶多晚睡点而已，哪有你重要啊。凌汐瑶默默想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已经收拾好了，我不着急回去的。”

“去哪里？”

凌汐瑶回头，见从刚才起一直靠在不远处的顾云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一向对这个曾经的同伴非常信任，尽管对方如今有了新身份也亦然。

她正想据实相告，想起康香茹时却顿了顿。

若此行只有她一人，她的信任自然可以随意交付。可如今添了另一人的性命，那很多事便不能像孑然一身时那样随心所欲。

抛开她的主观意见，顾云别的危险性根本就是明面上摆着的——自称失忆，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身份可疑，做的事更可疑，在末世之中，人人都在苦于保全自身但他在干物流，还不怎么敬业，路上随便救人带人耽误时间，明明运的货很有问题却毫无保密意识；分别不长时间就加入了一个不简单的组织，更诡异的是顾云别明明是话那么少的人，他的新同伴们却各个听说过凌汐瑶的名字。

设想了一下顾云别和其他人围坐在一起夸夸其谈的场景，凌汐瑶莫名有种此人被鬼上身了的感觉。

于是为了康香茹的安全，凌汐瑶第一次对顾云别选择了隐瞒：“出去。”

说完，她心虚地目移。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句毫无意义的废话，但没办法，顾云别在她心中的形象实在太好，她实在很难对他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