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蘅与秦启回到大娘家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晨了。傀儡术撑不了太久,到平路时,秦启没再让言蘅使用。
清晨的农家已经炊烟袅袅,浓白色的烟雾升起后又消散在半空之中。言蘅远远看去,是大娘在灶台煮着吃食。
“大娘!我们回来了。”言蘅一整日都没吃东西,如今闻到食物的气味,饥肠辘辘,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天没吃东西,而是饿了半个多月。
“回来啦,”大娘转身看着二人,见二人看起来很正常,也放下心来,连忙招呼二人,“快来吃些东西吧。”
大黄似乎已经熟悉了二人的气味,看到秦启后摇着尾巴就跑了过来,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的。秦启明明长得严肃冷酷,言蘅不知道为什么小狗会那么喜欢围着他。
“郎君与娘子昨夜没出什么事吧?”大娘坐在桌边看着二人,仍然有些担忧。
秦启察觉到大娘的疑虑,面不改色回答道:“昨日夫人进城了,天色太晚,我们就在城里歇下了。有劳大娘照顾舍妹。”
言蘅一边喝着粥,一边小心翼翼侧目看他,早先他还不习惯自己编造的夫妻关系,如今叫夫人倒是叫得顺得很。
“姐姐。”元芝弯着月牙般的双眼,夹了点小菜在她碗里。
言蘅看过去,女孩又好似害羞般瞬间低下头默默喝粥,不敢与她对视。言蘅嘴角微扬,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用好饭后,言蘅与秦启帮着大娘做农活。秦启的伤反反复复不见好皆是因为不注意修养,频繁使用武力。言蘅勒令他不能再出去乱跑,安心待在家里。
好在大娘的屋子处在山坳处,又距离巽城有些远,故而追兵并未追至此处。几人不用太过担心。
午后阳光正好,大娘回到屋中小憩,言蘅几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秦启,我看你那折扇始终不离身,是什么法宝吗?”言蘅和元芝坐在一起,逗着大黄,并未看他。
秦启从怀中掏出翟扇,手腕扭动,扇子便“啪嗒”一声打开。
言蘅闻声抬起头,这次是真正仔细地观察翟扇。只见那扇子的扇柄被秦启握在手中,露出靛蓝色的边缘,往上看去,扇面的底色是月白色,在那之上画着凤栖梧桐,依稀能看到扇面下的灰白色扇骨。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把扇子。
“先前你是想用它来试探我是否为妖吧。”言蘅问。
逗着大黄的元芝闻言停下动作,呆呆地看着言蘅。
秦启不置可否,却并不担心将扇子示于二人之前。言蘅猜测他非常清楚翟扇只能为首领所用,故而有恃无恐。
“它确实是个法宝。”
秦启手腕迅速扭动,翟扇在他手中有如掌心舞者,转动之间掀起一阵风,随后扇子被“啪嗒”一声合上,直指元芝。
只见原先平平无奇的扇子在指向元芝之后开始微微抖动起来,扇骨之间开始发出淡淡的浅黄色光。
元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害怕地往言蘅身边躲了躲,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这便是测试妖的方法嘛。
“若是常人,此扇不会有任何反应。若为妖……”秦启轻轻将扇子拍打在左手中,看向元芝,目光森寒。
“哥哥,我没有害过人,我不是,我不是坏妖。”元芝缩在言蘅背后,只露出半个身体,泪眼汪汪地看着秦启,小心翼翼向他解释,生怕秦启误会她。
秦启冷哼一声,没理会元芝。元芝不明白秦启为什么救了她却又对她充满敌意,只是感到很委屈,瑟缩在言蘅身边不敢说话。
言蘅心中一疼,将元芝抱在怀里安慰她:“哥哥只是不太会说话,他很喜欢元芝的。”
“真的吗?姐姐。”元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秦启,明显是不相信秦启喜欢她。
“是啊。等元芝和秦启哥哥相处久了,自然就会发现秦启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元芝是个乖孩子,等以后你见到我的家人,他们也会很喜欢你的。 ”她瞪了秦启一眼,秦启识趣地没有反驳。受伤的小孩子最需要安慰了。
元芝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脑子里开始想象言蘅姐姐的家人是什么样的呢。姐姐这么温柔,她的家人一定也是很温柔的人。如果她也能成为言蘅姐姐的家人就好了。
“你还要带她见你的家人?”秦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养她吧?”
言蘅连忙捂住元芝的耳朵,在秦启说完后才放下手,凑近元芝:“元芝,去遛遛大黄,一会儿再回来。”
元芝点点头叫了大黄,大黄汪汪两声跟了出去。
“虽然是小孩子,但你的话她能听懂。她醒来这么久,都不见得要离开找家人,恐怕已经是孤苦无依了。若她无处可去,我将她带回家有何不妥。”
言蘅看着门口的方向。如果当初也有人救她,有人能带她回家,也许她便不会走上这条路了。可一切都没有如果,万事无法假设。
可元芝还小,她什么都没做,为何要余生都活在悲苦之中。她如今还救不了那么多人,但不会连一个小孩子都救不了。
“她的妖,你是人,你们如何能一起生活?她现在是个孩子,但不会一直是个孩子。等她长大了,难免会展露更多妖的习性,届时妖性难抑,伤人伤己。”秦启皱着眉头,他不懂言蘅明明是人,为何有时会表现出对人的嫌恶,为何会对妖有那么大的兴趣,甚至想和妖一同生活。总不能是望山仙谷教的吧?
“我与你说过,妖并非都是邪恶的。人的品性尚且多为后天教化,妖又怎么不能教它向善呢?”
言蘅眼中透露出淡淡的杀意。她没有继续说,人便是好的吗,若世人都是好人,那这世界如今该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可现在到处都是战乱,难道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妖吗?如果这世上没有恶人,她的父母怎会牺牲,她怎会被抓去血奴营,过了十年的凄惨生活。
秦启不愿再与她探讨人与妖的问题,似乎谁也无法说服谁。
“你说来中州寻找家人,他们在何处?”秦启至今不清楚言蘅是否真的是去寻亲的。她似乎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思乡之情。
言蘅垂眸,浑身被浓浓的哀伤包围:“秦启,我找不到他了。”
她抬头看向秦启,眼中竟然饱含泪水。这是秦启第一次见到言蘅哭,他有些慌乱,眉心跳动着。
“你找不到谁?”他问。
“我的弟弟。”言蘅一边用衣袖擦干眼泪,一边说:“我的父母也已经去世。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我一直待在谷中,已经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与他分别时,他还是个和元芝差不多大的孩子,如今早就成了另一番样貌,即便我二人在人群中相遇,我也认不出他了。”
秦启才知道原来言蘅与他一样,也已经失去了父母,唯一的亲人也不知在何处。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也许自己应该帮她一把。毕竟她救过自己。
“你身上还有与他相关的东西吗?”秦启轻叹一声,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言蘅双眸一亮:“你有办法帮我找到他吗?”她连忙在怀中掏出一个荷包。
秦启看过去,只见那浅紫色的荷包非常干净,言蘅小心翼翼地打开它,轻轻从中取出一缕乌黑的头发,那头发用红色细绳系着,没有一丝杂乱。
“这是我弟弟的头发。当初离家时父母让我带在身上的。”言蘅看着手中的头发,双眼有些模糊。当初阿娘临终前,将言慕的头发取下一缕交给她时说,只要她能带着言慕的东西,不论以后他们会不会分开,都一定能找到对方。
“给我吧。”秦启伸出手从言蘅手中拿过头发,取下一半后还给她。
随后他走去草棚,在大灶边燃了枯草,引燃那头发,让焚烧的烟熏过翟扇。等烟散去,他又咬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在扇面上。
一切动作都与白恕所说无二,看来他说的是实话。
只见秦启滴下的几滴血被赤色凤凰吸收,随后凤凰似乎有了生命,它在梧桐树上抖着翅膀,紧接着从扇面中飞了出来,一声清啼后,虚影飞向了西北方向。
西北?
秦启与言蘅皆是一怔。他先前收到妖人屠传来的最新消息,目标的方位也在西北方。难道是巧合吗?
言蘅看着西北方向,越过巽城,最大的城镇便是纶城。早先她给寰相的任务便是在纶城建立联络网,前几日她又告诉白恕去到纶城。如今难道言慕也在纶城?
“看来之后的路你我二人,需要同行了。”秦启眸光一凛。不论是不是巧合,言蘅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现在连要去的地方都与自己重合。也许在接下来的路上,他能弄清楚,言蘅的身份。
“那当然好了。”
言蘅扭头看向秦启,嘴角擒着笑。可她心里却一阵发寒,秦启,分明是在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