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棋和武妈妈离开姚府的同一时刻，一名管事匆匆去了前院书房，对着里面回禀道：“公子，离开了两个丫鬟和一个管事妈妈，冬棋也在里面，我亲眼看着离开的。”
那个被称作“公子”的人背对着管事，望着一幅屏风上的画像，点头道：“按原计划做就是了。”
管事躬身称“是”，低着头缓缓退了出去，从头至尾都没敢抬头看一眼屏风上的画像。
那画像，可不是他可以观赏的，看一眼，都是不敬。
姚老将军的寿宴宾客如云，姚府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申时，宾客才逐渐散尽。
但也是那些关系不太亲近的宾客才走了个干净，姚家的族亲和姻亲之家，在姚家人的挽留下，大部分都留下来多住了一晚。
凤丞相一家更是被姚老将军强烈挽留，他称之前都是姚家之过，才使得姚朗之和凤婵音夫妻离心，趁着今日，想要与凤家一同吃个团圆饭，当是他对凤家的赔礼。
凤丞相推辞不过，只能留了下来。
凤婵音没想到还有团圆饭一事，她记挂着冬棋那边，恨不得马上回去。
可凤丞相和安氏都留了下来，她更没有理由先离开，起码要把这顿团圆饭吃完才行。
最多也就吃到戌时就会散了，凤婵音心想，再等等也无妨。
席间，男女分坐，凤婵音只在入席的时候见到了姚朗之一面，然后就是隔着屏风，听姚老将军细数她这个孙媳妇的优点，教训姚朗之没有照顾好她，姚朗之紧跟着认错致歉。
凤婵音听得很是无趣，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一场场戏演下来，她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兴致，如今只剩下满满的腻味和疲惫。
不知姚朗之是不是也一样。
快散席的时候，丫鬟端上了几盏解酒汤，凤婵音没怎么喝酒，就没碰。
四夫人道：“这汤不只是解酒的，还有养身暖胃的功效，方子还是你母亲给我的，夜里风凉，你也喝两口吧。”
凤婵音看向安氏。
安氏点头道：“是你父亲让我带来的，他说你喜食冰饮寒瓜，酒也不爱喝热的，就让我把方子给了四夫人，让将军府这边也备着。”
凤婵音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喜滋滋地端起汤盏喝了起来。
“婵音，今晚就别回别院了，好吗？”四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我也不多留你，就今晚，看在老太爷难得高兴的份上，今晚就留下来吧。”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附近两席的安氏和姚家大少夫人能隐约听清几个词。
其他人都以为是四夫人这个婆母在关心儿媳的病情。
都说凤婵音是去别院养病的，今日众人见着她，虽然气色还行，但是胃口确实是很差的样子，菜没吃两口，酒也只喝了一点点，众人都以为，是她的病还没痊愈。
“我不知道你和朗之发生了何事。”四夫人情绪非常低落，“不管如何，我是很喜欢你的，就算我们婆媳缘分浅，但我还是希望，往后我至少能以长辈的身份来关心你，而不是与你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凤婵音心里有些感动，在整个姚府，也就四夫人是真心对她的了。
虽然四夫人曾说过让冬棋帮着固宠之类的话，但凤婵音知道，四夫人并无恶意，相反，四夫人其实是在以她自己的亲身经验，真心地替她打算，想要她好。
只是这种好，并不是凤婵音需要的好。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无关对错，只是人与人对幸福的理解不同罢了。
“对不起，母亲。”凤婵音最终还是拒绝道，“别院里还有一件急事等着我，所以我今晚必须回去。”
四夫人的神情黯然了下去。
“这样。”凤婵音承诺道，“等过两天，我把别院的事情处理好了，就请母亲来别院里小住一段日子，怎么样？”
“家中的事情，让大嫂和二嫂顶几天，也是成的，到时候，我把母亲也请来，我们娘仨在别院里，好好聚聚。”
她说的后面那个“母亲”，指的是安氏。
四夫人听她这样说，觉得她是把自己这个婆母和安氏放在了同样重要的位置，高兴道：“这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凤婵音笑道：“母亲能舍下这一大家子就好，别到时候接您的马车都到门口了，您却又不肯去了。”
四夫人连连说不会，凤婵音又去和安氏说话，让她也必须空出时间来，应她的邀约。
安氏头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你嫂子是个住在书卷里的文神仙，不管凡间俗事的，你大姐姐又出阁了，底下的两个妹妹又还小，我要是撂开手了，家里没一个能顶上来的。”
凤婵音不管，说撂开两天，家里也不会翻天。
女眷这边欢声笑语，气氛极好。
而男席那边，一个婆子隔着一段距离对姚朗之身边的小厮摇了摇头，小厮附到姚朗之耳边，轻声低语了两句话。
姚朗之的笑意落了下去，抬头看了上首的姚老将军和凤丞相一眼。
姚老将军神色有些不好。
凤丞相却笑容依旧，他望了望月色，转头问了下时间，得到下人的回复后，就起身向姚老将军辞行了。
姚老将军挽留无果，只能吩咐儿子和孙子们好生送凤家人回去。
女眷那席听到这边的动静，知道散席了，也起身互相道别。
凤婵音挽着安氏的手，一同往外面走，只是还没走出宴厅，姚老将军身边的管事妈妈就来传话道：“少夫人且稍等一等。”
凤婵音驻足看向她，老妈妈恭敬道：“老太爷有话要同少夫人说，只是今日宾客太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时辰已晚，又多有不便，所以老太爷吩咐奴婢来传个话，请少夫人今晚暂且住下来，待明日叙过话之后，再送您回别院。”
“这样啊。”凤婵音思量道，“既是如此，那我明日再回来向老太爷请安吧，我一定早早地来，不会让老太爷反过来等我。”
老妈妈一噎，为难道：“少夫人，你如此做，让姚家情何以堪？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家里有什么洪水猛兽，逼得您一晚上都不肯住下。”
没有洪水猛兽，但有讨厌的蛇虫鼠蚁。
凤婵音心想，姚朗之自己答应下来的，她放心地住去别院，姚家人由他搞定，怎么这会儿姚老将军突然又要找她谈话了？
姚朗之到底能不能行啊？
“让少夫人走。”正此时，姚朗之走过来，对老妈妈道，“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接少夫人回来，老太爷那里我去说。”
老妈妈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叹了一声气，无奈地走了。
“我送你们。”姚朗之对凤婵音和安氏道。
安氏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凤婵音倒有点被姚朗之架起来了。
他确实不太一样了，凤婵音心想，回到了他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的状态，疏离客气、互相尊重。
这样很好，要是中间没有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也不是不能成为朋友，以及势均力敌的棋友。
“留下吧。”
凤丞相不知何时回转了过来，开口劝道，“就当是给老将军一个面子。”
说着，就带着安氏先离开了。
安氏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姚家人似乎在想尽办法让凤婵音留下来。
她犹疑地看向凤丞相，却因为夜色昏暗，灯光朦胧，没能将他的神情看清楚。
安氏揣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姚府前院，当她在马车旁看到荆兰时，她终于肯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老爷，婵音她……”她担忧地道。
凤丞相淡声道：“你也不希望，姚家先生出庶子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她……会恨你的。”
安氏最后的半句话，消散在了萧瑟的夜风之中。
……
“去把窗户开开。”
清石院，凤婵音对小琴道。
“都秋天了，怎么还这么热？”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道，“把屋里的火盆也撤了。”
小琴连忙叫人把火盆都撤了出去，又往浴桶里兑了一些凉水。
凤婵音终于觉得舒服了。
“你去检查一下床榻被褥。”她吩咐道，“我自己泡一会儿。”
也不知今日的水怎么回事，像是桶底一直有人在加炭火似的，凤婵音没过一会儿，又觉得热了。
不对。
凤婵音终于发现了问题，不是水热，是她身体热。
又热又燥，肺腑间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而此时，她也终于察觉出来，屋内的人，也变了。
没有了丫鬟们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小琴收拾床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了。
应该是她把脸埋进水里散热的时候。
“你这是在做什么？”
凤婵音两下裹好衣服走出来时，正看见姚朗之在一扇一扇关着门窗。
丫鬟们果然都不见了，屋子里此时只剩了他们二人。
“怎么不多泡一会儿？”
他温声细语地关切道。
“是不是有些热？药效发挥得比我想得要快一些。”
凤婵音早有预料，此刻倒也不惊讶，平静地问道：“什么药？你给我下药？为什么？怎么下的？酒食里？还是这沐汤里？”
“只是一些助兴之药。”姚朗之道，“不会伤害你的身体。”
无耻。
凤婵音不愿再和他多废话一句，立即就要把丫鬟们唤进来，打算离开这里。
“别喊。”姚朗之阻止道，“外面不只有你的丫鬟，也有我姚家的丫鬟，把她们喊进来，我们是假夫妻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凤婵音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都不在乎自己的仕途前程，我有什么好在乎的？”
“正好趁此机会，把一切都摊开了告诉两家长辈，我也就能彻底解脱了。”
“没用的。”姚朗之劝道，“我早知道你不惧威胁，所以，把你的下人提前调开了许多。”
“现在，外面大都是姚府的人，你就算喊了，你的人也会被拦下来。”
“你确定他们拦得住？”凤婵音反问道。
姚朗之温和地笑道：“你是想说那个武婢吧？她不在姚府了，你没发现吗？从前院回来后，她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