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云里雾里地看着二人,但他们衣服的布料光看着就比自己穿的粗布麻衣好得多,甚至还有珠粉盖在那些大鸟的图案上。桑榆瞅了瞅自己的衣服顿时一窘,他们二人似乎相识,而且其中一人看起来也是大夫。桑榆又回看一眼洞口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能再留滞山间。再晚一点,就会有野兽伤人了。
桑榆抱着自己的箩筐啪嗒啪嗒地往外走,她的草鞋是从一具男尸上脱下来的,不合脚,时不时会松落。雨后的山路极其泥泞,每走一步桑榆都忍不住想要哭,今天也没卖出什么东西,没有钱去给阿爷阿娘买药。她强忍着泪水,村子里的邻居对她很好,阿爷阿娘在她三岁时,一个被邪祟冲撞变得呆傻,一个挑担上山时失足落下山崖,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也再也无法走路了。
因此,桑榆是吃百家饭长大,连带着阿爷阿娘,也是如此。她所住之地名为狗牙村,因为常遭邪祟侵袭,便取名狗牙,避一避那些小鬼妖精。今年旱灾严重,青城暴乱后,皇帝御驾亲临反被斩首。群龙无首,权臣相争。她不在意这些,只想填饱肚子。
可今日桑榆怎么都觉得心隐隐不安,直到她回到狗牙村。
推门而入时,桑榆将箩筐放下,阿娘听到了敲门声,便噔噔地来接。她阿娘佝偻着背,笑容却像稚童一样,喊着桑榆的名字:“小榆,小榆....”
桑榆甜甜一笑,任由阿娘捏自己的脸,问:“阿娘呀,阿爷呢?”
“他...他在睡觉。”
桑榆微微颔首,道:“阿娘,你去坐着吧,李大娘今日给我送了菜,就喝菜汤吧。”
她看着阿娘雀跃的样子又回想起今日在山洞所见,桑榆压下眉,瞧见炉灶旁边的柴火才回想起自己还要把这堆柴火带去神女庙。神女庙是狗牙村修建来祭拜木兰神女的,宋爷告诉她,把柴火送去神女庙,给她的酬劳就在神女像后。
“阿娘,你先去小憩一会儿吧,我去送个东西。到时候,我们就有肉可以吃了。”
桑榆撂下话便背起沉重的柴火筐,就要迈出门时却被拽住臂弯扯了回来。桑榆以为她害怕,便摸摸母亲的头,安抚道:“阿娘,我去去就回,到时候我们可是能吃肉了呢!”
然而女子脸上却呈现出一片惊恐,桑榆百思不得其解,刹那间门被踹开。
女子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将桑榆推到身后,一把长剑贯穿她的胸口。桑榆只见一片血色,本无法再行走的阿爷却提起了砍刀冲出来。他的脚还跛着,走起路来歪歪扭扭。
玄衣的男人手持长剑,阿爷冲上去将桑榆推到身后,“囡囡快走啊!”
而在扶光眼中,那个玄衣的男人,正是江一鸣。
慕予礼因被冤枉受了三百道诛魂鞭元神破碎,想要挽救她的性命唯有取得碎莲吸收百人之血。
这曾是扶光眼中虐心的情节,清风明月的仙君宁负苍生不负一人。剧情里,江一鸣救回慕予礼后自愿受雷刑,而在第五道惊雷劈下时,慕予礼哭喊着冲入刑场陪他一同,二人之情感天动地,也让慕予礼顺利渡过雷劫飞升。在慕予礼的庇护下,针对江一鸣的雷刑也结束。之后,便到了清算扶光的篇章。
而曾经让她无数次动容落泪的剧情,现在却像是一把钝刀在切割神经。
狗牙村一百二十一人,只活下了桑榆。最后,她也被沈栖音杀死,不得轮回。
桑榆将柴火扔下想要拽着阿爷一同逃跑,却又再次被推开。而这次阿爷没能躲开江一鸣的剑,碎莲贪婪地吸收着血液,一片雪白逐渐变红。“阿爷!!!”桑榆声嘶力竭地唤着不会再醒来的人,家里的大黄狗也扑咬着江一鸣为桑榆争取着时间。她一边跑一边想要喊大黄跟上自己,可耳边只传来犬儿的一声悲鸣。一阵风袭来,就在那把剑将要刺入桑榆后颈时。碎莲却突然产生了异动,江一鸣猛地收回剑。
“她身上竟有结界庇护。”江一鸣眯起眼睛,又有些悲悯地看着倒下的人。
“罢了....既如此,便放过她,反正一百二十人,也足以。”
翻出窗时桑榆连滚带爬地奔走呼告想要大家避难,泪水夺眶而出,为了看清前路不得不常常擦拭。眼角被粗布摩擦烂了皮,又有眼泪流过,痛极了。可当桑榆跑出来以后,才发现,狗牙村早就是一片血流成河了。
她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远,赤足踩在土地上,湿润的土地似乎也为生灵的逝去而落泪。她踩上血,一脚打滑滚落台阶,将神女庙年久失修的门撞开。桑榆顾不得疼痛,血与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她颤抖着拿起香用烛火点燃,不断地磕头拜神:“神女娘娘,求您救救我们,求您阻止他吧!神女娘娘,您开开眼,看看这一切啊。”
“木兰神女,显灵啊!”
香燃尽后神女像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她低眉垂目,竟有一滴血泪从眼角垂落。
狗牙村遭劫难时,扶光正在凡间历劫。在桑榆体内的扶光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而在她体内的扶光,也缄默无声。
根据原书剧情来看,“扶光”为了保住神女的身份试图封情丝下凡历劫,尝遍凄苦修无情道。而临走前构陷慕予礼偷窃神器,当时无人信她,连江一鸣都默许了她受刑。所以在桑榆求神时,扶光正被封尽法力历劫。而在这个“if 线”,扶光不知剧情是怎样的,可不论如何,她都无法让自己毫无波动地接受这一幕。
“小友,在神面前不可落泪。”清冽如狐叫的声音令桑榆头皮发麻,她愤恨地转过头,见到的却不是方才那玄衣男子。拂真一尘不染的道袍上也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定住桑榆的身子,眯眸看着她后颈的结界,只用指腹一触,便被烫掉了一层皮。拂真轻轻吸气,在她耳畔低语道:“毕竟,木兰神女对屠村的那位仙君情深意重,奈何明月照沟渠,仙君为了救他于清鹤派将散尽元神的爱人,只能冒死窃走清鹤派的神器碎莲,杀一百人,喂养碎莲,救所爱之人。”
“你可知蜉蝣撼树这一词,你求神女,神女是不会帮你的。那位仙君的名字,是江一鸣。你可要好好记住了。以后听到他的名字,可要躲得远远的。”
拂真的话很越来越飘渺,桑榆眼皮沉重地合上。
拂真摇着扇轻哂,“看来,他应该很快赶到此处。”拂真的目的达到以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神女像。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东隅还是来晚了一步,他看着倒在神女像前的桑榆,仙人的怜悯于凡人而言是恩赐,可同样,仙魔于人间皆是抬手生,落手死。
天庭已派人下凡追捕江一鸣,东隅屈身探她鼻息。
还活着。
东隅暗自松了一口气,将人抱起。
而被宋爷藏在神女像后,留给桑家年节购置衣物和肉的钱,被一阵风吹散。烛火倒落在地,点燃地上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