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宴剑的猩红逐渐变得刺眼,像是在直视初升的红日。刺得扶光双眼酸胀极了,她该怎么和沈栖音说呢?告诉她,自己其实根本不属于这里,这其实只是一本小说,一本虚构的小说。而她和沈栖音,都只不过是里面为男女主铺路的工具人。
而且现在,慕予礼消失的无影无踪,扶光已经无法再根据原著里的剧情去完成她的任务。甚至,她造成了剧情的崩坏,很可能会被系统强行抹杀,不仅在现实世界里无法醒来,沈栖音也不会再想起自己。
“之前不是还说,要跟我斗个千年万岁,只要能消灭我,此生不悔吗?”沈栖音的嗓音被血浸染后,就像生了锈的铁,又被埋在沙土中。扶光错愕抬眸,沈栖音双眼已经无法聚焦。失去了魔力,体内吸收的血魔无法镇压,赤宴剑的伤害对于她而言,一定是极大的。
她会死的。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扶光的身体便已经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让她觉得像要走完一生。
“沈栖音!快取下赤宴剑!”扶光带着哭腔喊出这句话,慌乱间又撞在桌角,被绊倒在地。她的掌心被碎裂的茶杯瓷片割伤,却浑然觉察不到疼痛。她的伤只余几秒便可愈合,可沈栖音呢?
“嚷嚷什么?”粗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扶光依稀能看见那只会说话的白鹅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嘴里....似乎还叼着一条鲇鱼?!
鲇鱼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一阵凉风拂面,屋里腾地亮起来。身着玄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她的身形一看便是正值桃李年华,可在往上,那张脸却是有一种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痕迹。脸皮松弛耷拉着,像粗麻制成的抹布,她是长眼,眼尾上挑,纵是已经白发苍苍,依然可见锋利的攻击性。女人的发比窗外的雪还要白,她眼皮垂着,漫不经心地掏出那杆银枪。
枯枝一样的手纤长,惨白极了,倒真像是森森白骨。掐丝珐琅的纹路在烟枪上如蜿蜒曲折的河水,腕骨凸出一道清癯的弧度,越看越似雪堆里掩埋不到的冻死骨。她含住青玉烟嘴,填进去的烟丝泛着琥珀一样的沉色。她吐出的雾巡睃着垂下的红鸾幔。她屈指轻叩,将寸寸烟灰抖落。
女人放下烟枪,赤宴剑也被一股力拔了出来。
血肉再度遭到撕扯,以往沈栖音定是一声不吭,可如今她衰弱至此,“呃!”血沫子从嘴角里吐出。沈栖音将摔倒于地时,女人又挥手,将她送至榻上。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扶光警惕地守在榻前,瞪视着那女人。
她余光又忍不住去瞥那只比自己头还大的鲇鱼,明明此时还没弄清这个女人是敌是友,扶光就已经思绪跑偏:“这鱼真大啊....”
女人闻言骄傲地昂首:“哼....那当然。”
应该能成为友....
扶光心想着,谁知女人只是懒散地瞥她一眼,就自顾自地坐在小软榻上,斜着身,像只怠惰的狸奴。
“可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可不喜欢站队。你和天上的仙人,地下的魔族,有什么牵扯我都不会管。”女人的嗓音与之前那只白鹅的一模一样,扶光被她看穿了心思,不由得心虚几分。一般情况下,会这么说的人,都会给予帮助的....
无非就是中立嘛...但是,她既帮了沈栖音,就说明也不是完全不能拉拢。看这副打扮,一定是个绝世高手...
“你也是穿书来的?”然而女人下一句话,却打了扶光一个措手不及。她回眸,沈栖音似乎已经沉睡过去,扶光以气化刃举在胸前做防身。女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嗡嗡嗡——”
一只苍蝇逐着火光飞过,她不耐烦一扇,连带着扶光手中的气刃都被扇飞。她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扶光,她们之间的实力差距。
扶光果然乖巧了,立在原地眨巴着双眼,又有些尴尬的轻咳两声:“你也是吗?”
女人没否认,只继续快活地抽着烟,吞云吐雾间,冒出一句缥缈的话:“昂,而且还是胎穿,当了个妖混血魔族的白鹅精,被欺负惨了。”
见扶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女人烟枪轻叩桌案噔噔两声:“看什么?没见过术法反噬么。”
扶光又瑟瑟地收回视线,顾及沈栖音,又回眸瞥了一眼,她尚在昏睡之中。半晌,扶光试探地问道:“那你,厉害吗?”
“还行。”
太惜字如金了,就像沈栖音一样。扶光呆愣地杵在这儿,大脑飞速运转着将所有有利的词拼凑在一起又仔细过了三四遍,才敢问出口:“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
女人烟枪一撂,静谧的夜里突兀极了。她笑而不语,把扶光盯得头皮发麻后才开口反问:“要问我的,就这些吗?”
“还能多问几个?”扶光流露笑靥,刚想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女人便蓦地打断:“当然不能。”
扶光:“......”
和这些人聊天真的好累哦,扶光心想着。柳絮纷飞,琉璃窗已经蒙上浅浅的灰尘。九霄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是云涌风起,布满诡谲。
而在天与地之间,沈栖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让她以为自己去到了彼世。
扶光身着异装,将总是披起的发绑的很高。她独自坐在一棵直冲云霄的古树下。繁茂的枝叶像鳞片一样密密麻麻地像叠在一起,她手中所执着的,许是朱笔。尽管形状看起来并不同,她的笔尖触及白纸,勾勒出一道道弧线。日光如矩,斜照着叶片上繁杂的纹理。她垂着眸,神色怅惘,她就像是一尊雕像,沉默声又震耳欲聋。
点点金光照映在她的发丝上,一粒一粒,像魔族求欢节洒下的金粉,又像忘忧谷沉息河的浮光跃金。而她身形似乎比沈栖音初见她时,还要清癯些。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容貌,不似“扶光”原本的妖艳妩媚。她脸上斑驳的痕迹更似那些涵盖着欲望的金粉落在了素月白的地面上,厚重的头发层层叠叠,下巴尖细,她的眼睛很小,小到让沈栖音忍不住想要调侃一句米粒。然而,就在沈栖音还在用目光去寸寸描摹她的五官时,正低着头画画的扶光却蓦然抬首。
“阿姨你干嘛一直盯着我?我认识你吗?”她歪着头,正疑惑地凝望着那个奇怪的女人。她穿着宽大的袍子,美丽的就像是雕刻出来的艺术品。这是“小扶光”对眼前女人的第一印象,她肤色很白,像雪。不对....比自己看见的雪还要白,像天上的月亮。沈栖音嗓子一哑,“阿姨....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奇怪的称呼,对于沈栖音而言。
唰——
沈栖音仰面,纸鸢横飞在苍穹之上,日光刺眼,她半眯着眼睛。连纸鸢的模样都大相径庭,碧湖澄净漾着涟漪,将树影浮动在水面。“小扶光”又道:“你也想放风筝吗?”
沈栖音闻言微怔,反应过来“小扶光”所说的风筝是纸鸢后,她开始认真地去审视周围。她仄目环顾四周,“小扶光”的眼睛便也掺杂着好奇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她攥着笔站起身,沈栖音才发觉,她似乎比那些欢歌笑语的孩提还要矮小些。
而那些孩提身边的妇人也都相谈甚欢,惟有她一人坐在这里,好似忘忧谷那朵在贫瘠土地上盛开的白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