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允珠是被猫吵醒的。

小猫正是活泼的年纪，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先跳到床上，又被床垫弹起落到桌子上。她翻了个身，半睁开眼喊奥利奥。名为奥利奥的小猫还没记住自己的名字，只是看到高允珠醒过来，就很亲热地凑过去闻她的脸。

上午十点，妈妈已经去了年糕店。高允珠和猫玩了好一会才起床。她先量体重，看到了并不怎么满意的数字，于是谨慎地只喝了半杯蔬果汁。

刷牙的时候一只手刷着Ig。私人账户一如既往地被私信填满，各种人出于各种目的坚持不懈的发送。粉丝们的消息会点开看，anti的大多选择无视。有一个账户很眼熟，因为一直发些意义不明的简讯过来。她每次都会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疯话，威胁、哀求、辱骂，偶尔还会是过于沉重的告白。但这次更加有新意——是一组照片。

全部都是她和罗渽民的照片。

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的照片、路灯下面对面讲话的照片、飞机上靠在一起的照片……很多她甚至都忘记了具体的时间和场所。高允珠咬着牙刷站定，一张张看过去。最后倒是意料之中的勒索，奇怪的不是要钱，而是要一张护照，狡猾地指定了某个地铁站处的公开储物柜。

很久以前高允珠还会被这种东西吓到立刻要离开首尔，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翻到某张照片的时候停了下来，根据身上的衣服回忆了下那时的体重，想果然，那个数字上镜会显得脸部线条不那么利落。

在水龙头的哗哗流水声中，高允珠所有信息打包转发给杨hana。那欧尼回复速度很快：“交给我处理。”

刷牙、洗脸、护肤，结束了morning routine的女爱豆伸了个懒腰，把手机丢到沙发上。她抱起猫去小阳台，拉开纱帘，果然看到了抬头看上来的私生们。举起猫爪子对激动的女孩子们挥手，收获了很捧场的尖叫和“好可爱”的感叹。

她心满意足地拉上了窗帘。

-

12月30日，CJ ent的CEO许敏回代表给izone做票事件道歉，确定支持izone和X1的活动。6天后，OTR发布公告，izone继续活动，X1宣布解散。

“IZ*one也应该停止活动”、“为什么X1要解散”、“凭什么只有X1要解散”……诸如此类的评论要炸开了锅——不止在网络，线下也有。CJ的建筑楼下，高允珠看到了各种应援卡车：请愿解散的、请愿公平对待的，当然还有izone和X1的粉丝拉出阻止解散的横幅。

高允珠托着下巴看得认真，驾驶座握着方向盘的经纪人就没有这份余裕，一会看时间一会叹气，无声地用眼神暗示杨hana催促一下女爱豆。杨hana在副驾上安坐着权当没看到，但敏锐地从后视镜捕捉到了高允珠来的视线，问怎么了，允珠？

“欧尼，请买点热咖啡和饼干分给他们吧。”

“好。”杨hana套上羽绒服，又问：“只给允珠的粉丝还是izone的粉丝？”

“全部。”她看到了某个粉丝发传单时冻红的手，说：“今天首尔降温了，看上去都很辛苦。”

高允珠复工后的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是拍摄日本芭莎的3月开季刊。去日本明面上很低调，背地里会社早就跟媒体打好了招呼。受伤和做票两重风波的冲击后，高允珠的初亮相备受瞩目。还特地化妆室做了看上去很简单的造型，黑色长发披在身后，棒球帽遮了半张脸，帽檐阴影下只隐约看到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和精巧的下颌，还有描了半个小时、但看上去只像简单涂了润唇膏的柔软的嘴唇。

“允珠！看这边！”“比心！”“请允珠xi谈一下对izone继续活动的看法吧！”……在嘈杂的喊声和闪光灯中，女爱豆亲和地打着招呼，在保镖和经纪人的簇拥下过了安检。难得会社给高允珠订了一次VIP候机室，虽然私生们依然畅通无阻地跟了进去，但环境确实安逸舒适了不少。私生们几乎算是绕着她坐了一圈，阻挡着游客好奇的视线。

“允珠~”Eris低声喊她的名字。杨hana看了眼高允珠，确认她没什么抵触后也就没阻止。Eris问允珠，奥利奥是公猫还是母猫？

“是女孩子哦。”

“太好了！”Eris递过来个蒂芙尼的蓝纸袋，说：“刚好，这个应该很适合小母猫。”

高允珠喜欢拆礼物，喜欢在精美的盒子里发现未知的精巧的小玩意。爱豆原本应该是刚好能满足她这个爱好的职业，但杨hana过于称职，粉丝送的礼物会认真检查之后分门别类整理好才递到她手里。就像现在，应该是杨hana去接这个纸袋，但高允珠先伸出了手，说真的吗？但我不确定奥利奥会不会喜欢哦，她其实是有点挑剔的孩子。

缎带被拆开，盒子里是经典的青蓝色的项圈、食盆和一只雏鸟汤碗。高允珠摸着那只头戴王冠的小鸟，说怎么没看到那孩子？一只手做了个举相机的姿势，说贴了个玫瑰贴纸的，叫玫瑰梦？

“允珠认识她？”

“当然。你们每次来没来，我都有在留意哦。”

“玫瑰梦去拍其他爱豆了。”Eris语气颇为遗憾，随即话锋一转：“没关系允珠，我是绝对不会爬墙的。”

“爬墙也无所谓的。”高允珠把项圈、食盆和汤碗逐个放回盒子里，递给杨hana，对脸色微变的Eris微笑着：“就像欧尼，摄影技术这么好，每次想到欧尼只拍我，都觉得有点可惜。”

“那izone这次回归，我会去拍一下其他成员的。”

“嗯。”高允珠扫视着Eris身后的私生们，有的人表情紧张，更多人是暗藏的幸灾乐祸，跟她对视时倒是都眼睛亮了一下。“那欧尼要带容量大一点的内存卡，我们成员数很多的。”

以这句话为结尾，在提醒登机的广播中，高允珠离开了候机室。而在飞机起飞前，她的私人IG收到了Eris的私信。名为Madder的站子粉丝数已经接近30万，连在她休息期间也会隔几天就更新一组旧图。

Madder：我不会去拍其他成员。

Madder：所以也不要再对我说爬墙也无所谓这种话。

Madder：玫瑰梦是在准备就职..但是允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kkk

Madder：和解的话已读？

高允珠点进对话框又退出来。向下继续翻着私信列表，玫瑰梦的账号也在其中，每天都在絮絮吐槽着就职的苦恼和见不到她的沮丧。而那个发过威胁讯息的账号已经显示被封锁了，她挑了下眉，想杨hana的确在工作上很有效率。

-

杂志拍摄光是做发型就花了很久。高允珠的头发不算短，刚好过了胸前，但比起编辑想要的长度还远远不够。并没有用假发片，而是为了追求真实性和质感选择了颇为耗时的接发，最后是长到夸张、几乎垂到小腿的超长发，花了很久打理。额上位置的头发梳成微微隆起的弧度，装饰了淡粉色和白色的洋桔梗，像是从墨色的发间绽放出的花朵。**

算上内页，一共准备了六套服装。高允珠休息了近一个月，有点不适应这强度的拍摄，也和提前节食了一段时间不无关系。摄影棚里，一侧是昏暗孤寂的和室布景，连空气中悬浮的灰尘颗粒都仿佛来自上一个世纪，而另一侧是过亮的镁光灯和拥挤的工作人员，有一种怪异的割裂感。她无暇过多思考，专注地拍摄，长发倾泻在曳地裙摆上。而最华丽的那条裙子迟迟没换上，白色绸缎上有繁复的刺绣，莲花盘扣带着点异域风情的复古和温婉。

“再等等。”这是总编的指示，于是高允珠也猜到了大概是在等珠宝。编辑争分夺秒对高允珠进行取材，高允珠思维发散地漫无目的地根据问题闲聊着，尽量讲出更多的话，方便这些专业人士拼接出一篇合格的采访。

阿德里安带着保险箱出现了，这似乎并不奇怪，他还对高允珠眨了下眼睛。奇怪的是CJ的室长居然也一起出现了。室长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跟总编寒暄了几句，众人就聚在一起，等阿德里安开保险箱。

在一阵惊呼声中，高允珠依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很闪的石头，很漂亮，但她只是个会呼吸的展示架。阿德里安带来了一套首饰，最大的是头饰，中央主石是一颗祖母绿宝石，周围密镶的钻石形成“杜若菱纹”（阿德里安的解释）。顶部延伸出三枝银丝藤蔓，末端悬挂着水滴形的绿宝石，松松地垂在她的额际。她看着造型师几乎是一根根调整头发的方向，随口问杨hana这是什么品牌的PR？杨hana顿了下，说我也不太清楚，室长nim，允珠问珠宝是什么品牌的PR？

“还能有哪个品牌。”室长很慈爱，说：“看吧，我就说允珠绝对会很适合。这些石头能遇上允珠也太幸运了。”

深绿色宝石把高允珠上了妆的皮肤衬出点雪一样剔透的颜色，室长想这确实是一张漂亮的脸，就算真的只是年糕店养出来的穷姑娘也能爬进名利场，更何况……他眼神又慈爱了几分，像在看下金蛋的母鸡或者浇水就能掉美金的摇钱树。

终于结束了拍摄。高允珠只觉得头昏脑胀、虚脱无力，恨不得立刻回到酒店瘫在床上。杨hana递过来插好吸管的草莓牛奶，迅速摄入的糖分多少缓解了点不适。而室长有着和年龄不符的精神奕奕，说允珠，跟我去一个神社。

“……嗯。”她答应的语气十分不情愿。又有些警惕地问不会是那种奇怪的神社吧？

“不是，”室长失笑：“我也是韩国人啊。你想什么呢。”

于是充当司机的杨hana、室长和高允珠三人出发去神社。车子先开到了一家和服店铺，高允珠依然不解地问为什么？室长说你总不能穿运动裤去神社吧？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和服店里有一个驼着背、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还戴着老花镜，但帮高允珠穿和服的时候动作娴熟，里三层外三层的绑带麻利地捆好了。

实在难以理解，到了目的地、知道居然还要爬山后，高允珠黑着脸看向脚上的木屐，说我把鞋子换回来吧。但是室长苦口婆心劝着她，说路不算难走，没事允珠。而杨hana也反常地站到了高允珠的对立面，说我会好好扶着允珠的。

太奇怪，这一切都太奇怪了。高允珠慢吞吞爬着青石台阶，临近傍晚，山林里的温度很低，和服有很多层，高允珠还披了件皮草，倒是不觉得冷，但室长只穿了西装和黑色大衣，看上去就冷得不行。

她握了下杨hana的手，这欧尼穿了羽绒服，掌心很温暖。于是高允珠只专注借着杨hana的力全神贯注爬山。路确实不算难走，只是穿着和服行动不便，所以费了不少时间。终于登上最后一级石阶，落日只剩下一点橘黄色的边缘。室长喘着粗气，而高允珠看到了一个……身影。

她眨了眨眼睛。

那树边的身影似精似怪。先只有一个背影，听到来人若有所感，微侧了下头。那人穿了件样式古怪的和服，高允珠突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着日落渐起的雾气像黑白遗照前燃起的香，她心跳开始加速，掌心也渗出冷汗。飞行员视力在昏暗的山林中依然把那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既熟悉又陌生，有微妙的不同，但好像确实是她每年生日都要在灵堂见一次的脸。那个人提着袖子看向她，日语的发音很散漫：“你就是高允珠？”

“欧尼！”梦境一样的，从那个人身后的和室里是飞奔出来的金惠仁。Ann跟在她身后，对高允珠露出个微笑，问眼睛还好吗？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仁子，慢慢走路。”

然后是银发盘成光洁的发髻、穿着和服的优雅夫人，木屐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看到高允珠有轻微的愣神，随后从容地微笑着，说：“是允珠吧？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

“夫人，那我不打扰您了”“允珠穿和服好漂亮”“欧尼怎么来得这么晚”……所有的声音绕在一起，像狂躁的蛇一样顺着高允珠的耳朵直向她脑子里钻。高允珠隐约意识到了某些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的被掩藏的真相——在那样的氛围下她只觉得晕眩和讽刺。自己像一脚踩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熟悉的世界就此翻天覆地，变成光怪陆离、无法用常识理解的wonder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