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雨在《愁杀夜雨》中的最后一场戏，是一场亲密的吻戏。
剧本中写道：此时的赵勉感到迷茫，他不曾怀疑自己对柳栖风的恨，恨他温柔的欺骗，恨他无情的背叛，也恨他擅自主张的挡刀，可是这么恨了，看到柳栖风流满血的胸膛时依旧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如此激荡纠结的情绪，这一瞬间将他彻底击溃。
他终于明白，他就是这样一边恨着又一边爱着柳栖风，一如他的人生，复杂交错得无药可救。
柳栖风已是濒死状态，无比柔情地用生命中最后的余晖，想要吻一吻他的爱人。
他即将死去的躯体沉重不堪，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微微仰起头来看着赵勉。赵勉抱着他，眼底的哀痛随水光一同闪烁着，低下头去。
如果有来世，希望他们没有复杂的纠葛，只有干净纯粹的爱。
这一场已经拍过好几次，两个人背对着镜头，彼此之间的距离早已超过借位的距离，可胡宴良没有喊停，那两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池水全神贯注地看着，过于专心到了面无表情的地步。
沈铮停止肩膀弯下的弧度，忽然间，方明雨迷蒙的眼神就变得清明，露出讥讽又戏谑的笑，“啧，沈铮，你这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沈铮瞬间出戏，毫不留情地把怀里的人给推出去，好恶心。
方明雨看着他露出来的嫌弃表情，一时间笑得更开心了，沈铮不开心他就满意了，特别是他要杀青了，临走之前还能恶心一下沈铮，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铮下意识去找池水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了，池水看起来安静得毫无异样，一点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沈铮眉头一皱，心里头那阵膈应瞬间被这不大舒服的感觉盖过去，池水怎么回事？自己和方明雨差点都要亲上了，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说都应该一哭二闹，然后明里暗里地制止他再接再拍这种亲密戏吧？
今日收工格外早，再加上整个剧组的工作将要结束，散场时片场氛围无比轻松，方明雨再跟别人做道别。
池水也很想和方明雨说两句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铮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地压抑着情绪。
十分隐秘，但池水很是微妙地感受了出来，只好先跟着沈铮一块儿往回走。
方明雨明天才走呢，他可以今晚再去找他。
池水再度看了一眼沈铮，他真没感觉错。入戏太深舍不得方明雨吗？还是觉得自己今天没表现好呢？
前者不太像，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可是沈铮今天状态很好啊。
池水快步向前，和沈铮并肩，习惯性地牵住他的手。他们住的偏，回去路上不会碰到剧组的人，池水很是放心地把手指穿过沈铮的指缝，然后扣住。
沈铮手臂顿了一下，斜过去一眼，脸色小雨转阴。看来池水还是很在意的，这么没安全感……
池水说：“今天演得很好呢。”
沈铮嗯一声，等待池水接下来的阻止他再拍亲密戏的言论。
走了一分钟，池水没有再说话。
他沉了沉气，问道：“演得很好，然后呢？”
池水愣住一秒，迟疑不定地瞄着沈铮脸色，说：“可能会拿奖。”
“……”
池水心有戚戚，哪里说错了吗？这倒也不是他瞎说，是无意间听到胡宴良和梁友生讨论说的。沈铮的表现确实配得起一个有含金量的奖项。
沈铮嘴角一撇，上上下下地睨着池水，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吃醋的影子。
见鬼了。真是一点没看出来。
但谈恋爱怎么可能会不介意自己差点和别人亲嘴？那下次要是拍床戏呢？池水也会这样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吗？
一想到池水要是和别人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他都恨不得把池水锁在家里谁也见不着。
说来说去，就是池水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他。
沈铮几乎有些生气了，把自己的手从池水手掌里抽出来。
抽到一半，池水先一步松开手。
他的脸就更厉害地垮下去，脚步生风，把还在一头雾水的池水远远甩在身后。
*
池水想去找方明雨，还没走出几步方明雨就先行找上门了。
两人站在门前的路中间，方明雨先开口了，“池水，我要走了。”
“我知道，刚想去找你呢。”
“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走。”方明雨对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带着一点难言的伤感。
“你不开心吗？”池水问他，明明方明雨总是跟他念叨这里好山好水好无聊，想立刻回到现在社会被信息网络狠狠污染一下，怎么现在马上就要离开，他反而不开心了。
“没有，我都要走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
池水看着方明雨嘴唇张开又合上，嘴角嗫嚅两下，话没有再继续。
很多演员在杀青之后也很难迅速从人物中抽离出来，和角色融合的那一部分会永远留在他的身体里，连同着那深刻又复杂的情感一起，将演员重新塑造一遍。
池水很能理解方明雨的难受，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太难过了，回去休个假放松……”
不料方明雨变脸比翻书还快，紧盯着发他问:“池水，我能亲你一下吗？”
池水拍手的动作一顿，十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面色迷茫。
“就一下。”方明雨伸出食指，一脸郑重。
“……”
“那抱一下？”
池水犹豫两秒后，张开双臂，方明雨立即扑进他怀里，反手扣住他的臂膀。
短暂的拥抱，让方明雨恢复了些精神，又露出往常一样狡诈机灵的神色，“池水，你都不知道，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到杀青都没谈上恋爱，简直是我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你就不能是为了我绯闻之王的称号，成全我和我谈一下吗？”
“那你就不是‘斩A杀手’了，”池水煞有介事地回他，“我是beta。”
池水今天穿的是那天送发情的他回去的毛衣开衫，纽扣重新缝了回去，方明雨瞄了一眼，又笑，笑得很用力，眼泪就要从眼角挤出来了，空气里充满他一个人快活的气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谈恋爱吗？每次进到一个新的剧组，我都要跟最帅的那个人谈恋爱，这样才能证明我的魅力。”
“你不和别人谈恋爱也很有魅力。”池水纠正他的看法。
“也许是吧，”方明雨眉头微微一挑，偏头凑在池水耳边用讲述秘密的语气说，“但我以前很没有魅力，是个大胖子，上学的时候有很多人笑话我，后来我减肥成功去参加艺考，那些笑话我的人又来讨好我。”
“我就会从那群里挑出一两个长得帅的，和他们谈一段时间来证明自己的魅力，最后再狠狠地羞辱他们一顿，然后甩了他们，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谈恋爱，一直谈。”
“我的秘密，我只和你一个人说。”
猝不及防的坦白，池水怔仲两秒，最后也只是笨拙地轻拍着方明雨的肩膀，“你不要难过，现在有很多人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和你的体型没有关系。”
“你啊，”方明雨直起腰，看着池水一本正经的脸色，手指尖轻戳了戳他的肩膀，颇有些无奈，“怎么这么呆啊？”
见池水不回话，他还是把自己最想问的事情说出口，“你喜欢沈铮，对不对？”
听到这话，池水无意识地扣自己的掌心，眼神也飘忽起来，方明雨知道？可是在片场他一直有注意和沈铮保持距离，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知道。
“你很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他轻叹了一声，“是眼神，池水，你看他的眼神太复杂了。”
池水简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又忍不住紧张地确认，“很容易看出来吗？”
方明雨摇摇头，“不太容易，但沈铮太不收敛了，稍微有点经验的都能猜到你们俩有一腿。”
说完，方明雨终于露出了哀愁，“池水，你不是说沈铮家里有安排吗？”
他很担忧地问，“那你要怎么办呢？”
方明雨是真的为池水担忧，池水和沈铮之间还隔着一个沈家呢，沈铮他爸真的会同意沈铮和池水在一起吗？依他看，说不定连沈铮的演员事业都不长久。
沈铮不管不顾地跑来拍戏，而沈铮他爸毫无表示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
池水沉默好半响，心口顿时像是被吸饱水的棉花团塞住一样，又酸又胀，很轻地说：“……我不知道。”
方明雨几乎要伤心了，他现在有点烦沈铮，可是不得不承认沈铮有句话说得很对——这是他和池水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插手。
“那是以后的事情，”方明雨开始强行转移话题，“池水，回去之后我要把你给我画的海报打出来贴在床头，谢谢你把我画得那么好看。”
画方明雨的海报在几天前就完成了，和沈铮那张压抑的氛围不同，方明雨这张以大雪为背景，一袭绿衫少年打伞回眸，画面轻快灵动，一如柳栖风这个名字，温柔洒脱。
“不客气。”
方明雨抽了抽鼻子，又用目光描摹了一遍池水的脸，视线在那颗浅淡的痣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后常联系。”
池水默默点头，摆手跟他说再见。
方明雨没有再踟蹰，转过身去，说是以后常联系，可是等出了这个剧组，他们之间还能像现在一样经常凑讨论剧组八卦，讨论漫画书剧情吗？
方明雨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一个如此简单的环境让他交到一个这样的朋友了。
但是他真的要走了。
*
沈铮兀自散发低气压，把漫画书翻得哗哗响。
因此，池水不得不去注意沈铮。
沈铮顺势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眯着上下扫量他一眼，薄唇轻启，“舍得回来了?”
“方明雨要回去了，我去和他说了一下话。”
“只是说话?”
池水犹豫半秒，点了个头。
沈铮却是突然深吸一口气，皱着眉，下巴都扬起了一点不满的弧度，“你骗鬼呢？！你跟他在路中间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你跟我说只是说话?!”
“没有卿卿我我，”沈铮突然发难，池水很不理解地抠手，“只是分别前，抱了一下。”
沈铮冷哼一声，漆黑的眼眸死死盯过来，下半张脸绷得很紧，“是吗？我劝你实话实说。”
“这是实话，”池水抿了抿唇，很是谨慎地和沈铮对视，“真的。”
“你扯谎也不打草稿吗？池水，我不是提醒过你要和别人注意距离吗？！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可是我和你……”
沈铮已经先一步预料到池水要说完的话，气个半死，忍无可忍地拔高了声，“我叫你和别人，没叫你和我保持距离!”
他妈的，他可算知道前几天池水躲着他，后面又死活不愿意来自己房间睡是怎么回事了。
嘴都亲上了池水还隔着异想天开地保持距离，池水脑袋里到底塞了几个番薯能蠢成这样?!
他又开始怀疑，池水是不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