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烈阳高照。
这一切都在这一瞬间离他很远很远,他仿佛被隔离在鱼泡泡里,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只看见檐下的姑娘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娘,这位是……?”娇娇儿一出门就见一位少年站在院子里,旁边都是礼物箱子。
而少年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着她。
不由厌恶起来。
她抬起扇子挡住少年的目光,躲在在宋母身后。
“这小郎君说是来找春白的,上次春白救了他。”宋母道。
“可惜春白出去了,日头晒,要不进来喝口茶水解解渴吧?”
宋母邀请,少年哪能拒绝,忙不迭点头致谢。
“多谢婶子。”
宋母推推娇娇儿,“去厨房泡茶水来。”
娇娇儿不动:“咱们家哪儿有茶水?”
她才不要。
“就是春白之前买回来给你喝的那个,洛红花茶。”
娇娇儿纠正她:“洛神花。”
“快去泡。”宋母嗔她一眼,转头拉着少年进屋:“郎君怎么称呼?多大了?”
少年想看娇娇儿又不好意思看,便想在宋母这里留个好印象,腼腆道:“小生姓孙名文礼,今年十七了。”
宋母很是满意:“好好好,家住哪里?可有婚配?”
见宋母问的露骨,少年面色通红,但还是乖巧答道:“家住孙家坊,隔宋家村就二里地,尚未婚配。”
听见这回答,宋母眼睛都亮了。
她近来愁娇娇儿的婚姻大事愁的觉的睡不着,前段时间总不愿意相看,这两日不知怎的开了窍,愿意相看了,偏偏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媒婆都被气走了两三个。
今儿这个她瞧着就不错,相貌平平,但是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差不多就行了。
主要是家近,离宋家村就二里路,以后见面方便,同娇娇儿年纪也相配。
再考察考察人品,要是人品不错,让娇娇儿与他相处相处,只要不讨厌就能成亲!
抱着这样的心思,宋母对他越发亲热。
孙文礼也是第一次在乡下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那眉眼都好似含着水似的,叫他看的挪不开眼,他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一个舍不得走,一个也想挽留,两个就这样撞上了。
娇娇儿一连泡了三壶花茶送进去,那少年每次见到她进去,那眼珠子就不会转了,叫她看的很是厌烦。
宋母在里厅陪孙文礼一座就是一下午,聊到后面实在无话可说了,两人都沉默下来,孙文礼还不张口提想要离开。
娇娇儿不想进去,就端着绣墩在窗户下看书,夏季蚊子多,她又熏了艾草。
有些人不爱闻艾草的味道,嫌艾草味儿大,娇娇儿就爱闻艾草的香,心情不好的时候闻闻心情都好了。
就是有一个缺点,烟太大。
坐到天擦黑,喝完手里这壶茶水,孙文礼等了大半个时辰没等到娇娇儿进来,心中猜到她约摸不会进来了,这才犹犹豫豫地提了请辞。
宋母简直大松一口气,坐了一下午,她都坐累了。
但是没有直接送人的道理,显得多不欢迎人家似的,于是又伸手挽留他。
孙文礼也不大好意思继续留,两人就拉拉扯扯地走出门。
一转头,娇娇儿也正好抬头看着他。
她今日穿了一件青绿色的长裙,浅绿色的小坎肩,黑发如墨,肌肤胜雪。
朦朦胧胧的艾草烟雾里,他看见她如水般的眉眼,如清风明月,好似他一眨眼,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了。
于是他眼也不敢眨。
娇娇儿看了他两眼,低头继续看书,天还是有些热的,她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扇起的风撩起她的发丝,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孙文礼的眼神很好,他甚至能看见她细小的绒毛和青绿的血管,在柔嫩的肌肤上搏动。
悄悄咽了下口水,孙文礼不敢再看,匆匆请辞。
宋母一直送到篱笆院外,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转身回来。
一回院子就见娇娇儿熏了艾草的地方烟雾缭绕的。
“你干嘛呢?熏这么大的艾草,一大股味儿。”宋母用手挥开烟。
娇娇儿伸手用扇子在宋母面前帮她挥散味道,一边道:“下次他来哥哥不在就别让他进来了,一直盯着我看,真讨厌。”
宋母不客气地将她的艾草全灭了,头也不抬道:“哪里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有蚊子嘛!留一根熏。”娇娇儿拔了最近的一根,不让宋母弄灭,“那也没有这样的客人呀,老盯着我看。”
“这不是我们家娇娇儿漂亮嘛!”宋母拍拍她的小脸蛋,“我瞧他对你挺有意思的,看他怎么做,要是找了媒婆过来相看,咱们就跟他聊聊。”
娇娇儿嘟着嘴拒绝:“不要。”
话刚说完,她的余光就瞥见院落外面,宋春白走了进来。
于是她的口风一转道:“行。”
宋母刚听她说不要,脸色就凶狠起来,下一瞬就听见她同意了,表情瞬间和煦如春风,变脸比翻书还快。
虽然不知道娇娇儿为啥又同意了,但是不重要,她拉着娇娇儿同她说今日套到的信息,十分之满意。
“那个孩子是孙家坊的,离咱们村子就两里地,你嫁过去之后不管我去看你还是你来看我,都方便的很。还有,他说他们家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没有姊妹,所以他娘可喜欢女孩儿,他表姊妹到他家都是当公主供起来的,你去了他家保准不受委屈!”
娇娇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娘,你能别像媒婆似的吗?他要是真好我能看的见。”
宋母责怪她不懂为娘的苦心,拍着她的胳膊道:“我怕你年纪小不懂事儿!这年头可不能嫁远了,通信不便,以后你被婆家欺负了,我跟你爹只能在家里淌眼抹泪。”
“那以后我跟我丈夫干起仗来,你帮我揍他?”娇娇儿胡说八道。
宋母轻轻拍她的嘴:“净胡说,人家成亲都冲着好好过日子去的,谁像你天天想着吵架了怎么办。”
宋春白今日去打猎,夏日里猎物也都懒洋洋地躲太阳,他只抓到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野鸡用来加餐。
他扔到厨房,晚点吃饭的时候再处理。
刚走近两人,便听见宋母在说什么“成亲”“过日子”,他的心神一下子就绷紧了。
“什么成亲?”他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
“没呢,说娇娇儿以后成亲。”宋母解释道,“今儿来了个小郎君,说是你上次在沼泽里救了他,所以今日来答谢,结果你不在,我就留他坐了一会儿,就那一会儿,我瞧着他好像对娇娇儿有些意思。”
宋春白不太记得这个事儿了,他只关注着娇娇儿的反应。
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娇娇儿便低下头看书,一丝余光都没给她,艾草的烟雾还未消散,他从未觉得她离自己如此远。
迟了半响,他才反应过来宋母说了什么,漫不经心道:“是么?还是要娇娇儿同意才行。”
“她说要是那个郎君对她有意思,她愿意处处。嗐!感情嘛,只要不讨厌,处处就出来了,你说是不是?”宋母满心期待。
才不是呢。
娇娇儿撇撇嘴,她讨厌那个人的眼神。
听着宋母的话,宋春白全身的气场暗了下来,眼神有些阴沉,但是他还是顺着宋母的话“嗯”了一声。
宋母见两个孩子都对这件事表示赞同,瞬间觉得这事儿差不多快成了,欢喜地起身离开。
娇娇儿低头看着书,一大片的阴影投在她的书上,天有些暗,显得字有些看不清楚。
她顿了一下,默默地转动屁股,将身子转了个方向,继续对着光看书。
“今日的郎君,你觉得怎么样。”
娇娇儿听见宋春白说话的声音。
其实她不太记得孙文礼的模样了,就记得他看自己时,那呆呆木木的模样。
但是这话可不能跟宋春白说,等下他还以为自己喜欢他怎么办?
“还可以,看起来教养不错。”她随便找了些词敷衍他。
很明显的,她感觉到身后的人情绪压抑了下来,她并没有回头。
书上写了很多字,但是她有些看不懂,字体都变成旋转的小方块在她面前晃悠,每一个字她都认识每一句话她都看不懂。
良久,她听见身后的人道:“你不和我说说话吗?”
娇娇儿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们之前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娇娇儿想多和他说说话,培养感情,宋春白也乐于装傻,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有一次娇娇儿说了很久的话时,她问宋春白有没有在听。
宋春白说有。
娇娇儿又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说这么多话很吵很烦?
宋春白当时微笑着说:“不会,我很喜欢听娇娇儿说话,有种蓬勃的生命力,让我很开心。”
捅破窗户纸之后,娇娇儿就一直躲着宋春白了,能不对视就尽量不对视,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宋春白从被救苏醒一直到现在,整整半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落差感。
偏偏他还只能安慰自己,只是因为不习惯罢了,毕竟一直生活在一个吵闹的环境里,突然换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仍谁都会不习惯的吧?
可是。
可是。
可是……
明明是娇娇儿自己说……还可以继续做兄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