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儿真的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点是可以为顾沐泽所利用的。
论容貌,她确实算是中上之姿,可比她漂亮的姑娘更是海里去了;论家世,她家里一穷二白,在劫匪洗劫过后,她甚至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宋母已经准备带她去姨娘家借住;论才华,她也不算顶尖的,承蒙宋师长指点,也只考了一个秀才。
她实在想不明白,在两人开诚布公,撕破脸皮之后,到底有哪个点,值得顾家三爷纡尊降贵来主动求和。
“娇娇儿,你在尼姑庵呆了这样久,再不回去,家里的兰草都要被院子里的丫头养凋。”顾沐泽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娇娇儿岿然不动,闭着眼睛假寐。
顾沐泽见此招没用,沉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骗你之事是我的不对,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官牒上写了名字的夫妻,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分开。”
一家人?娇娇儿心中嗤笑,一家人的定义是什么?是娶妻三年没有没有压力地冷落她?是没有同房时就要被迫承受一碗碗的生子汤药?是无数个孤单入眠的夜晚?
到顾府三年,她连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她想说和顾家人吃不习惯,想说她不懂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想说听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
她想说自己种的兰花烂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说她以为自己种的是兰花,但是除草的时候把兰花除了,她养的一直是一株草,难怪一直不开花。
那些开心的、难过的、好笑的事,都在看见顾沐泽的那一瞬间缄默,她又变成那个不明白为什么就被夫君冷落的怨妇。
有时候怨到自己都讨厌自己。
而罪魁祸首却说,他们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分开。
实在好笑。
“如果我不同意呢?”娇娇儿睁开双眸看他,眼神纯透,干净地一丝杂质也没有。
仿佛又回到了顾沐泽初见她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眼眸纯澈,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
在顾府的三年,真的把她养的很差。
“为什么呢?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吗?”顾沐泽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娇娇儿沉默半响,嘲笑地勾起嘴角:“签下和离书,放我自由。”
其实她对顾沐泽的感情很是复杂,当初同意嫁给他,是真的有一些喜欢的,只是这份喜欢在这些岁月里被消磨,她也分不清是怨恨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
“你曾经帮过我很多,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感激你。在我生命最低谷的时候,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和家人。顾沐泽,我不想和你成为怨侣。”
“所以,和离吧,好聚好散,各自自由。”
顾沐泽看着她,分辨着她话语中的真假。但他失策了,娇娇儿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想要和离,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在意。
可是这怎么行呢?他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一半了,只要等到明年秋天,果实饱满的时候,无论是他爱的人,还是权利、富贵,都将唾手可得,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被娇娇儿破坏?
眼看着顾沐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娇娇儿迅速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
红豆就在门口偷听着他们说话,吸取了上次顾泽瑞的教训,她并不敢离开太远,怕娇娇儿有什么意外她营救不及时。
所以这次,娇娇儿的声音变得警惕而尖锐,她立刻推门进来,一边看着顾沐泽一边护着娇娇儿,像只护崽的母鸡。
顾沐泽并没有说什么,他站起来睥睨着主仆二人,用一种看蝼蚁一般的视角,道:“和离?你休想。”
他微微俯身,贴近娇娇儿,炙热的呼吸打在娇娇儿的脸上,泛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危险的气息逼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只要我不同意,你永远也别想走。”
门被人带上时,发出砰然响声,娇娇儿心跳急促,在刚刚顾泽瑞的眼神逼迫里,她看到了杀意,那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本能想要逃离的杀意。
上一次看到这种眼神,还是孙家村被屠杀,那个土匪环顾周围有没有活人时,不经意间扫过来的眼神,当时吓得她腿都直打哆嗦。
等慢慢回过神来,她又小心安慰红豆,可怜的小姑娘吓得直哆嗦,眼泪都不敢掉。
这次之后,娇娇儿以为顾家应该不会起要带她回去的心思,而顾沐泽,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再来。
可没想到,过两天,顾家又来人了,不过,这次来的人,有些特殊。
“娇娇儿。”
娇娇儿抬头望去,院子外站着的,正是宋父宋母和小弟三人。
“姐。”
小弟也喊道。
娇娇儿有些讶异:“你们怎么来了?”
宋母快步走进来,眼中泛着泪花,搂住娇娇儿就是上下打量:“你这孩子,在尼姑庵这苦寒地方呆着,又瘦了。”
娇娇儿倒是不置可否,先不说她根本没有什么事做,一些基本的琐事都是红豆做了,一日三餐也是吃的尼姑庵的,除了每次洗澡太过麻烦,其他的都没什么。
“想来庵里素菜没有油水,是这样的。”宋父一边说一边取下身上的包袱:“这次来看你特意带了你以前最爱吃的三鲜汤饼,里面还放了鸽子蛋。你娘昨日夜里爬起来做的,只做了三个,小明都没的吃,特意留给你。”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倒不是娇娇儿恶意揣测他们,只是她被送来尼姑庵三个月,没听他们来看她一次,也未曾见到他们来送任何东西,怎么突然就一家人都来了,还带了“只给她吃”的三鲜汤饼?
这三年给娇娇儿训的人心揣度上上进不少,不过她一般不愿意去揣测自己的家人。
“是吗?”娇娇儿扯了扯嘴角。
宋春明上前一步:“当然啦姐,娘怕汤饼放了一夜不好吃,特意半夜爬起来做的,就为了今日带过来时还是热乎的。”
包袱被拆开,里面的汤饼被油纸包着,外面已经被油浸出一块块深色,被打开时还在冒着热气。
宋母迫不及待地撕开,露出里面流油的馅,咸香的肉味夹杂了一点木耳的清香,配上一颗白嫩嫩的鸽子蛋,让人垂涎欲滴。
“快尝尝,看是不是你爱吃的那个味道。”
宋母看着她,双眼满是期待。
娇娇儿已经猜到了她们的来意,可终究还是不想驳了她们的面子,低着头,就着宋母的手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宋母迫不及待地问。
娇娇儿抬头,面前的三人如狼似虎地看着她,让她心脏一抽一抽,仿佛被人捏紧又松开。
“好吃。”娇娇儿点点头。
听到她这句话,宋母终于满意了,她笑着道:“我知道,你最爱吃娘做的三鲜汤饼了。姑爷也爱吃,要不是他提醒我,我今日都忘记要给你准备你爱吃的。”
正题来了,娇娇儿慢慢垂下眼帘。
“娇娇儿,你做事也太冲动了一些,那日回家,我以为你都已经想明白了,有些时候,这情啊爱啊的,都是假的。姑爷愿意为你花心思,记得你的喜好,也不介意在你面前低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做的已经非常到位了。”
宋母得到了娇娇儿的认可,立刻摆起了自己做母亲的场子,开始教训起她来。
“就算......做的不到位,可是其他地方完全能够弥补啊。你看你爹,这些年来什么正事也不做,养活你们两个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为了你们两姐弟能有个圆满的家庭,我牺牲了多少?!日子不都是这样过过来的吗?”
娇娇儿在旁边听着默不作声,红豆也站在一旁低着头,像只鹌鹑一样将头埋到怀里去,心中默默祈祷宋母看不见自己,可是还是没有逃过。
“还有红豆,你也是,我知道你乖巧听话,可是不是太乖巧听话了些?见你主子不懂事想不通,就应该多劝劝才是啊。你们日日待在一起,有什么话原本是最好说的,不像我们,离得远,顾不上。”
宋母将矛头指向她。
红豆讪讪一笑,刚想接话听训,沉默的娇娇儿将她推到自己身后,淡淡道:“我做的主意,谁都劝不动,你还指望一个丫头吗?”
宋母见她被娇娇儿护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红豆一眼,又笑着对娇娇儿道:“在这尼姑庵待的也够久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顾家三少奶奶总在尼姑庵待着,也不像话不是?”
娇娇儿终于抬头看她,眼神认真:“娘,爹,顾沐泽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来劝我?”
“没有......”宋母有些哑然,不敢看她的眼睛:“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没有这回事。”
娇娇儿不管,转头看向顾春明:“你说,顾沐泽给了家里什么东西?”
宋春明有些胆怯,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在院子里用根树枝就能扮演孙悟空的孩子了,经历过了很多事情,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家中能有这样的生活全靠姐姐,而他想要以后的生活更好,也必须要靠姐姐。
或者说,靠着貌美的姐姐和有钱的顾家。
“我......我不知道。”
宋春明有些结巴,不敢看娇娇儿的眼睛。
“你真的不说吗?”娇娇儿迫近一步,宋母见状不妙,连忙上去拉她:“他只是一个孩子,你逼他做什么?你问我便是。”
娇娇儿便调转步头问她:“那娘你说,给了什么?”
宋母一对上娇娇儿的眼睛就哑火了,她结结巴巴半响,道:“你小弟年纪也不小了,趁现在家里条件还好,准备先给他相看几家,处个几年就成亲。”
娇娇儿瞬间听明白了,看着心虚的宋春明和宋母,她勾了勾唇:“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顾家的人脉,能让一穷二白的宋家,娶一个小康之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