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十分富贵,整个府邸都透露出江南水乡的精致,其花园更是富丽堂皇,顾老爷曾放话,有些他花园里有的,皇帝的花园都未必有。
这样华丽的花园,今日又逢雪景,自然是要请新知府来看看的,这样,新知府才能知道他们顾府的实力,双方也更好展开合作。
临湖的宴会厅里摆了数十个雕琢精致的火炉,炉壁被烤的红彤彤的,一点烟味也没有,美丽单薄的侍女游走于桌椅之间,只见裙下露出微微的鞋尖,双眸对视上的一瞬间,流露出水一般的柔情。
苏瑾一并不习惯于这种场合,他微微点头道谢,杯中的酒一滴未动。
还是穷学生的时候,他遇到这种宴会只会感慨于主家的富贵,在为官之后,他才知道,这份奢侈之后,搜刮的是多少民脂民膏。
顾老爷瞧出他的兴致不高,心想这还是以前的穷人派头,带着读书人的清高。
娇娇儿来的较晚,她故意晚些出门,顾沐泽看见她唯一露出的唇脂有些太红,改也来不及了,只好懊恼着带她去宴席。
夫妻二人一登场便是宴席上的焦点,众人纷纷举杯迎接,苏瑾一也在这种情况下站起来,还未端起酒杯,顾沐泽便几个大步走至他跟前。
“瑾一兄,好久不见。”他上前一把抱住他,颇有几分深情想念的味道。
苏瑾一却透过他,看向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她浑身上下都被斗篷盖住,只露出大红的唇,烈焰灼灼,将他的心都烧成了灰。
宴席之上,其他宴客纷纷对视传递信号,这新知府苏瑾一竟与顾家三爷关系匪浅,想来这次又是顾家拔了头筹,有新知府作为背景,顾家何愁地位金银。
只是他们这一次,又是做陪客罢了。
思及此,他们纷纷举杯向顾老爷敬贺起来,客厅的气氛再一次热络,而顾老爷满面红光,看向这个小儿子的眼神也满是欣慰。
坐在一旁的顾家大爷顾泽瑞笑容僵硬,确实如娇娇儿所说,胜券不一定在他身上,也不知道顾沐泽是怎么攀上新知府的那条线的,竟真给他翻盘回来。
他看向娇娇儿的眼神里满是不甘。
顾泽瑞身侧,许蓉蓉看着顾泽瑞的眼神,妒意都要溢出眼珠,她紧紧地搂着儿子顾玄竟,努力让自己不要在乎。
“顾三爷,好久不见。”苏瑾一推开顾沐泽,不同于顾沐泽的热情,他显得略微冷淡一些,不过礼节上半点不出错。
顾沐泽并不在意,笑着拍拍他的肩,“瑾一兄不必客气,这是贱内——宋春娇,听说和瑾一兄还是一个村庄的,想来不需要介绍。”
众人听此更是不得了,一个村庄和同宗同族也没什么区别了,宋家村他们之前听过,满村都被屠杀,也不知顾家三爷多大的福气,竟娶到新知府的老家人去了。
在这样的情分下,他们是彻底没机会了。
娇娇儿久久站立在门口,门未关,风雪呼呼地往里灌,炉火也不能抵御严寒,坐在门口的宴客冷的有些发抖,可又不好意思说。
本身坐在门口就是因为地位较低。
何况眼前的夫人不光是顾家的三少奶奶,更是新知府的老家人,看着年纪相仿,说不定曾经还一起上过学呢。
“娇娇儿,进来呀,这兜帽怎么不摘?快来认认人,这是新知府苏瑾一,想来你曾经也认识。”顾沐泽热络地介绍。
娇娇儿的心如坠冰窟。
她知道顾沐泽为什么要她打扮的漂亮又可怜了。
她知道顾沐泽为什么确认新知府会喜欢她了。
因为这个人,是苏瑾一。
可是她还是不清楚,顾沐泽凭什么认为苏瑾一会当上新知府?当上新知府之后的苏瑾一,又凭什么会喜欢上她这个有夫之妇?
以至于这个局,下了三年之久。
下意识躲过顾沐泽想掀兜帽的手,娇娇儿拢了拢兜帽,低声道:“有些冷,晚点再摘。”
她的思维有些乱,知道了顾沐泽的想法,她自然不会顺从顾沐泽让他得意,可,眼下的情况实在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像只缩头乌龟的她下意识就想藏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她硬生生忍住了,指甲戳进手心,留下一个个月牙印,她躲避着众人的视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顾沐泽也不在意,打圆场时还不忘维护自己爱妻的名声:“今日下雪有点冷,娇娇儿身子弱,晚些咱们再聚着细聊。”
他上下近乎贪婪地打量着苏瑾一,与几年前离开时相比,他更精瘦了些,书卷气褪去,稳重可靠感加强,不愧是他看中的男人。
也......不愧是他想了这么多年的人,
苏瑾一收回自己的视线,娇娇儿已经成亲,为人妻子,他不该如此看她。
微笑道:“三爷不必客气。”
顾沐泽摆摆手,转身对众宴客道:“大家今日吃好喝好,若有招待不周,多多海涵......”
话音未落,数道玄色身影踏着风雪迈进,步履铿锵,一瞬间,凛冽的杀意席卷宴会厅,整个屋子里的火炉似乎都无效了,空气变得冰冷起来。
顾沐泽蹙眉,凝神望去,进来的人都面容肃穆,气势威严,腰间佩剑寒光闪烁,流露出冰冷的气息。
“你们是谁?”
随着话音,一道暗金色的靴子迈进门,往上慢慢看去,玄色绣着暗纹的衣摆,暗金的滚边透露着低调的奢靡,白面玄里的大氅裹住矫健的身躯。
来人轻笑一声:“兰陵贺兰氏,前来为顾老爷贺宴。”
一张年轻俊郎的面容出现在诸人面前。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金陵贺兰氏,可是天朝最有影响力的世家。
他们无人入朝为官,可整个天朝,他们的势力无处不在。
七十多年前,先皇推翻旧统,建立新朝,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子之身一统天下。
无数读书人口诛笔伐,誓要将先皇钉死在耻辱柱上。
当时的贺兰家是前朝的世家大族,历经六代为官,地位显赫,在当时也是最大的门阀势力。
为了取得各大门阀势力的支持,先皇广纳后宫,而当时的皇后,便是贺兰家主贺兰知节。
如今已历经两朝,原以为贺兰家会更上一层楼,却没想到现在的陛下对于各大门阀势力却态度暧昧,几次政策下来都有缩减门阀势力的迹象,各大家族岌岌自危。
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几大家族都开始蛰伏起来,削减影响力,静待良机。
但这仍不影响贺兰家在各个地方的影响力。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贺兰家的地位,但在场的顾老爷和在京都转过几年的苏瑾一却清楚的很。
和顾老爷不同,看着那张多年前只见过几次,却记忆犹新的脸,苏瑾一情绪复杂。
贺兰家家主,贺兰辞,也是——娇娇儿曾经捡回来的,宋春白。
“原来是贺兰郎君,失敬失敬。”顾老爷连忙起身,端起酒杯就冲着贺兰辞去。
“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顾老爷一边敬酒一边笑问。
周围人有不知道贺兰家的,见顾老爷如此恭维也知道定然是个大家子弟,更是不敢怠慢,纷纷站起身来敬道:“贺兰郎君好。”
贺兰辞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向顾老爷刚刚坐的位置,在路过娇娇儿时,他停顿了一下,很快走过。
娇娇儿拢紧衣衫,心中已无生气。
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在贺兰辞进来的瞬间,她就听出他的声音,寺庙那间僧房里的一切都被她再度记忆起来。
贺兰家族人——宋春白,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怪不得说话时的语气那么熟悉,难怪对她的事情也那么熟,如果对象是他的话,那一切就很清晰明了了。
可她在那日做了什么?
她哭诉了自己的寂寞,她向他投怀送抱,她主动解开衣衫。
天呐,现在想起来她都要掩面而逃的地步。
早在那时,他就认出她了吧?
或许更早,在她爬墙的那日,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那个瞬间,他就认出她来了。
而她,向他写了信去求助。
娇娇儿偷偷从兜帽下望向贺兰辞,他是来救自己的吗?
当初他不告而别的情景又出现在脑海中。
他......许是为了报恩吧。
就像当初,他留下数十箱金银珠宝,却没留下只言片语一样。
难怪他那日死活不肯碰她,他既是如此位高权重之人,连顾老爷都要给面子,那他见过的女子定然比过江之鲫还要多,她这样投怀送抱的女人更是不知凡几。
这也就能说的通,他当时为什么要斥她不知羞耻了。
他说的对,她确实不知羞耻了些。
思及此,她低下头,大大方方地将兜帽摘下,解开披风,露出插满名贵首饰的鸡窝头和塞得臃肿的里衣。
顾沐泽余光扫到,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怎么会打扮成这样出来,丢人现眼不说,还这样大大方方的,她是审美有问题吗?谁给她的自信?
顾老爷见贺兰辞完全无视他,径直坐了他的位置,毕竟是修炼多年的老人了,面不改色地笑吟吟过去,吩咐道:“另给贺兰郎君起一桌席面。”
又低头对贺兰辞道:“不知贺兰郎君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毕竟是贺兰家的人,有点傲气很正常,这种大家子弟都是如此。
他并不在意。
贺兰辞支着头,从席面上一一扫过,掠过娇娇儿那独特的打扮时,抿了抿唇。
扫过苏瑾一,他并不在意这个人,只隐约记得,娇娇儿与他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最后也随着他离开临江城而结束。
她不是个会吃回头草的人。
所以,这个人也无需在意。
目光,最后落到顾沐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