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楚清荷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那被吸入肺中的水终于带着些白沫从她口鼻中呛了出来。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但好在总算恢复了呼吸!夜郎君胸口那被强行压抑着的恐慌这才稍稍退去,但看到她浑身发颤,心又猛地揪紧了。
她身负寒髓凝脉,最惧这等阴冷刺激。
“清荷,别乱动……”夜郎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也藏着难以掩饰的后怕。他解开湿透了的外衫,把她小心地抱在怀里,滚烫的手掌紧紧贴在她后背,隔着湿冷的布料再次渡入至阳真气。
浑厚而温暖的内息霸道地驱赶着刺骨的寒意,楚清荷紧蹙的眉头也终于稍稍舒展。过了好一会儿,夜郎君感觉怀中的颤抖终于平息,那柔弱躯体也渐渐回暖,这才缓缓撤了内力,但依旧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清荷,感觉如何了?”
“我没事……”楚清荷微弱却坚定的回应瞬间抚平了夜郎君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她努力地从夜郎君怀里抬起头,辨认着周围的景象——不再是那个冰冷死寂的断魂崖底,似乎还让她感到有些熟悉。
“这里……附近有个隐蔽的山洞。”楚清荷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试图为夜郎君指明一个方向,“在那片藤蔓特别厚的山壁侧面……我有次采药的时候……避雨……发现的,里面还存着干柴和火石……可能还有些应急的药材。”
“好,我们这就过去。”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夜郎君当即抱起楚清荷,沿着她所指的方向大步走去,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口。洞口被藤蔓遮掩得极好,若非楚清荷提醒,只怕很难被人发现。
夜郎君用手拨开密集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抱着楚清荷踏入山洞。山洞不大,好在干燥避风,洞口的光线斜斜照进来,勉强能够视物。正如楚清荷所说,角落里堆着一些码放整齐的干柴,旁边一个防潮的石台上,还放着一个小布包和几个竹筒,一旁铺着一张有些破旧的草席,下面垫着杂乱的干草。
夜郎君轻轻把楚清荷放在草席上,随即麻利地行动起来。他先用火石点燃一堆小小的篝火,随后拿起竹筒到山泉旁洗净,盛满清水回来后,又在火堆旁把水烧得温热,才一点点喂到楚清荷的口中。
楚清荷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多谢……”
“谢什么?”夜郎君竟然有些腼腆地笑了,他想低头狠狠吻掉她唇上的水珠,却又怕惊扰了她而强自克制,“你在此好好歇着,我去找些新鲜的吃食来。”
“嗯,小心点……”楚清荷听话地躺了回去,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鸟鸣,心中却无法像这山洞一样平静。劫后余生的庆幸渐渐褪去,从崖底脱险之后,他们要面对的……无疑更加沉重而复杂。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夜郎君就回到了洞中。他手里提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衣摆里还兜着一些已经洗好的新鲜野果。楚清荷坐起身来想要帮着做些什么,夜郎君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好:“别乱动,你先吃些果子,兔肉马上就好。”
夜郎君动作娴熟地将兔子在树枝上穿好,架在火上烤制起来。油脂滴落在火焰中,发出“嗞嗞”的声响,伴随着诱人的香味在山洞中弥漫开来。尽管没什么调料可用,他还是把野兔肉烤得酥脆,撕下最嫩的部分亲自喂到楚清荷嘴里。
“你也吃,别只顾着我……”楚清荷感到身体被一阵暖意包裹,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兔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周身萦绕的淡淡忧虑,却逃不过夜郎君的眼睛。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在想什么?我们已经脱困,这里……暂时很安全,莫要太忧心。”
火光映在楚清荷清丽却染着愁绪的脸上,她抬头看向夜郎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药王谷的事,莫风他……那样对我,一定早就准备好了托词,如今我‘死而复生’,还能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回去吗?”
回去,意味着要再次面对那个背叛她,甚至想要她命的莫风,以及可能已经被他的谎言所迷惑的药王谷众人可谓,前途未卜,凶险难料。可若是不回去……药王谷,这个她这些年来一直视作“家”的地方,她怎能狠下心彻底抛弃?
这份两难的挣扎和深深的担忧清晰地写在她脸上,夜郎君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在此时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先去探探药王谷的情况,然后我们再做决定,好吗?”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楚清荷微微一怔,看着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那里面的关切和为她筹谋的用心,清晰地传递过来。她知道夜郎君的伤还没好透,尽管哪怕这样莫风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他独身入谷,要面对的绝非莫风一人。
“放心。”夜郎君握住她微凉的手用力捏了捏,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我很快就回来,你安心等我。”
“那你……千万小心。”楚清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真切的牵挂。夜郎君有些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将已经烤干的外袍重新穿上,沉声重复道:“等我。”
夜郎君如鬼魅般在林中潜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如那日他特意绕路至此想见楚清荷一面时那般。他借着夜色和精妙的敛息功夫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卡,却敏锐地察觉到,越靠近药王谷中心,空气中弥漫的肃穆哀戚之气便越浓重。
药王谷在办丧事。
百草堂前的宽阔广场上,此刻竟扎起了一座简陋却显眼的灵堂。素白挽联高高挂着,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无数白幡在风中凄然飘动,而灵堂正中,正悬挂着一幅女子肖像——画中人眉眼清冷,气质出尘,赫然正是楚清荷!
画像前停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周遭围着不少身着素衣、臂缠白麻的药王谷弟子,人人脸上都带着悲痛和愤慨。不少女弟子躲在一旁掩面哭泣,药王谷大谷主皇甫瑶神色凝重,正与几位长老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但对夜郎君来说,最扎眼的还是那个伏在棺木上痛哭的身影——正是莫风!
此时的莫风一身缟素,形容枯槁,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双眼红肿,里面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趴在那具空棺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悲恸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动容——除了夜郎君。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表演还不够出彩,莫风被两位男弟子从棺盖上小心搀扶起来时,踉跄了几步,骤然放声大哭。
旁边一位刚刚赶回药王谷奔丧的女弟子红着眼眶上前,悲愤地拍了拍莫风的肩膀,哽咽道:“大师兄,清荷师姐她……究竟是怎么去的,你为何总是不肯说明白?这……让我们如何为她主持公道?”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莫风那道锁着“悲痛欲绝”的闸门。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巨大的屈辱,声音尖锐而颤抖:“以前不肯说,是为了清荷师妹……为了她的清誉,如今……已关乎药王谷名望,我也……不得不昭告诸位同门了。”
莫风似乎是被悲痛冲昏了头脑,突然跌坐在地,嘶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指节瞬间渗出血丝,状若疯狂:“是夜郎君那个魔头!是他害死了清荷!”
药王谷闻言皆是一阵哗然,愤怒和震惊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却无人怀疑莫风的话——毕竟,夜郎君在江湖上凶名赫赫,而莫风在众人眼中向来与楚清荷情投意合,结为夫妻只是早晚的事,大家怎会不信?
“那日清荷说要趁夜到后山采些待宵草,我放心不下去找她,谁知……那天夜郎君不知有何图谋,竟然趁夜潜入了谷中!”莫风双眼猩红,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声音陡然拔高,“那个畜生!他见清荷貌美……就起了歹念!他用卑劣的手段制住了清荷,强行……强行侮辱了她!”
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愤怒的抽气声,莫风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那位置看起来确实凶险:“清荷性子刚烈,夜郎君得手之后,见她不肯屈服,就把她打下了断魂崖!我冲到崖边想伸手拉住她,却被那魔头重手打伤,滚下山坡,险些也命丧他手!”
“大师兄!”有弟子忍不住上前搀扶,声音里满是悲愤,“楚师姐向来待我们极好,冰清玉洁……竟遭夜郎君玷污杀害,此仇……不共戴天!”
听闻此言,莫风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更加凄厉的痛哭:“是我无能!既不能护清荷周全,又不是那魔头对手,只能在此苟且偷生!”
若不是夜郎君亲眼看见莫风将楚清荷推下悬崖,还用污言秽语对她不住辱骂,他这番失去心爱之人后悲痛欲绝、愤恨难平的表演可谓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