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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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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里虎从营外急匆匆地赶回来时,这场等着他处理的小小骚动已经被人包揽了。营中的空地上,“罗苴子”和官军泾渭分明地站成两种阵营,瞧他们的脸色,便明白愤怒还在彼此头顶笼罩着,时不时出现细小的闪电。

在这条楚河汉界之间站着的是调停的礼物:大瓮大瓮的酒罐,黑瓷上系着鲜艳红绸。二管家面向那群戴朱盔穿兽皮的强壮野人,颇有耐心地从中劝和,精通土人话的乡民立在一旁做翻译。

经过长长的一串演讲,二管家将大瓮的封皮打开了,半人高的酒坛里,霎时间传来刺鼻辛辣的气味。向里虎闻得出来是沐府地窖里的烈酒,足以让一头大象酩酊大醉,最得军士喜欢。

二管家舀出一竹筒,对着“罗苴子”的首领说:“既然都是误会,不如就喝了这酒,两方就此住手,叫人来相互道个歉,彼此和解罢了。”

乡民将这一份美意翻译过去,首领阴沉着脸,还没发话,他身后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陡然间冲上来,面色通红,高声谩骂,伸出一只脚。他们保留着原始的野蛮习性,常年赤足行走,泥沼岩壁,如履平地。于是便磨练得又粗又硬。抬起的瞬间,向里虎看清楚他脚掌上生了厚厚的灰色茧子,如同套了一层泥壳,长满棕红硬毛,一脚就踩进了酒瓮中,溅起无数水滴。

对面的曲靖军瞬时间响起一阵喧哗,罗苴子的首领低吼出声,他生得矮而粗壮,结实如同老树根。撑着犀牛皮的铜盾,一把将那冲动的手下撞开。手指着他的鼻子,又往队列里一指,壮汉踉踉跄跄地拔出脚来,眼里还露着凶光,慢慢地回到阵里。

曲靖军人多势众,却无人敢上前发作,只是慢慢锁紧包围圈,将罗苴子们围在里边。罗苴子虽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可人数毕竟占了劣势。眼看剑拔弩张,两方相持不下,若有冲突,指不定鹿死谁手。

首领毕竟是首领,眼看情势不妙,对着手下发了几句话,接过二管家手里的竹筒,一口气喝干了,显然已经决定和解。向里虎连忙从士兵中硬插进去,挤上前来,另开了一瓮酒,舀了一筒,和首领碰了个响。

两边领头的已做出来表率,下属纵有不服,也只有暂时各退一步,将酒瓮抬去各自分了。

向里虎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骂道:“这帮狗日的真操蛋。”

翻译狡猾地望了他一眼,二管家呵斥:“管好你的舌头。”又问向里虎:“这是怎么回事?我只听营中有人闹事,想着向将军还在操心火药筹备,便赶过来代劳一二。却不想这群人跋扈至此。”

“有个曲靖士兵无意过了界,往他们营中靠得近了些,”向里虎抓了抓头皮,烦躁道,“给罗苴子逮住,非要说这是我们窥探监视他们的奸细,将人打了个头破血流,头上套着兜裆布送了回来,我曲靖军自然忍不下这种奇耻大辱,便在他们营前列兵示威——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罗苴子向来便勇猛好斗,又在敌军屯里,自然放心不下,疑心我们要害他。他们三天就要闹上两回,各种刁难,时时寻衅。我百般约束,手下才能不与他们打起来。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大家伙个个愤慨,若再这般下去,情形想必不可控。”

周围人来人往,二管家压低声音;“山上那事儿,都安排好了?”

向里虎点点头:“都已准备妥当。明日苏统领的车披紫盖,行驶在前,沐大人要坐的车披青盖,跟随在后,到了隘口时,只推说道路狭窄,先叫苏统领过。我们在山顶瞧得清楚,俟其入两壁之中,就即刻放炮,引爆山石。”

二管家笑道:“倒是方便。”他顿了顿,别有深意道,“将军明日若是不方便去山头上盯着,我也可以代劳。”

向里虎客气道:“有劳。”咂了咂舌头,顺手又舀了一筒酒,心想,有什么不方便的?

酒是好酒,向里虎喝得高兴,别人自然也能喝得高兴。是夜觥筹交错,喝过的都很满意。一时紧张的气氛缓解了,竟也有其乐融融之象。二管家大受鼓舞,便叫手下人从府中再去取几坛来,散给全部将士,以作犒飨。两军皆喜,欢声雷动。

向里虎顾忌着明日还有要事,只饮了两锺,略有醉意便回帐中休息。饶是如此,待到晨光透出,被人推醒时,也觉得腿脚酸软,头脑昏沉,心情阴郁烦闷。

空气里满是大雨将至的潮气,只听军曹大着舌头叫道:“不不不……好了!”于是劈手就赏了他一个耳光,吼道:“大呼小叫,什么不好的?”

军曹给他扇得转了一个圈儿,捂住高高肿胀的脸颊,哭丧着脸道:“将军,死人了!”

向里虎顿时清醒了,跳起来先披上铠甲,往外头就要冲:“哪里死人了?”

军曹已经将帘子掀了起来,两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只见自家军营前醒目地立着三根长矛,深深扎进地里,血顺着杆子往下滴着,周围已经挤满了骚动不安的军士。向里虎抬头一看,三个新鲜人头,眼睛闭合,被插在顶尖上。

他强作镇定,大声喝问:“这是什么人?”

人群堆里低低地泛起潮声,或恐惧,或愤怒,或迷惑,或兴奋。忽而有人道:“好像是王小七!”“不错,是五营的王小七他们几个!”“昨夜里喝醉了,说去解手,谁也没留意,点卯时还没回来,谁想是被杀了!”“是谁干的,哪个王八羔子杀了他们?”

猜疑的阴云缓慢扩散着,叫人群沉默了片刻。

忽然而间,石破天惊。有人隐身在众人中,大声叫道:“那是‘罗苴子’的矛!那帮崽种,是他们暗下毒手,杀了咱们的兄弟们!”

向里虎脑中嗡地一震,吼道:“谁说的?给老子出来!”

此刻却是来不及了。那句话如同水掉进沸腾的油锅里,顿时间在人堆里炸裂开来。人人争先恐后,几百张紧闭的嘴巴同时张开,千万种想法在空气中嗡嗡作响:“对!”“是他们的矛!”“那帮畜生动的手!”“多可怕!哪天给他们摸进帐篷里怎么办?”“将他们赶出去!吃我们的粮,喝我们的酒,杀我们的人!”“杀人偿命,血债血偿!”“对,血债血偿!”“老子不忍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不忍了,杀!杀!杀!”

刀拔出来了,剑亮出来了,向里虎把声音调到最大,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都给我闭嘴!”

他浑厚有力的嗓音在营前回荡,带来了片刻的寂静。“此事蹊跷,尚未查明杀人凶手,不得冲动行事。谁再敢提上一句,便是居心叵测,动摇军心,按军法处置,即刻斩首示众。听明白没有?”

他态度坚决,众将士一时为其慑服,呐呐不言。

“还愣着做什么?”向里虎喘了一口气,虽然暂时压下去了,但这三颗血淋淋的脑袋,看久了又会激出凶性,“还不赶紧将他们取下来?这些玩意儿,放在营前,多不像话?”

军曹急匆匆地上前去,放倒长矛,摘下脑袋,用白布裹好了。向里虎不住地挥手,大声呵斥军士,叫他们回到各自行伍中。他疾言厉色,人群正欲散去,可正在这时,营外却又传来声响。向里虎顿觉不妙,见人群从外头分出一条路来,二管家阴沉着面孔,一直走到了跟前,轻声道:“大事不好了。”

向里虎急忙问:“怎么了?”

“蛮人营前,”二管家语速飞快,“发现了几具乱刀砍死的‘罗苴子’尸体,刀被丢在一旁,是咱们的武器,上面还刻着官印呢。”

向里虎心都凉了半截,寻思半晌,凝重道:“此事必有阴谋。今日我不留在此处,想来是不行了。老赵,那边山上,真得要劳烦你了。”一面说着,一面从腰上解下来配剑,递到人手上。

赵晚亭没什么表情,接过这一表记,低声道:“我这就去。”

向里虎犹自挂心,切切叮嘱:“此事要紧,万万不可有失。”

赵晚亭点点头,转身回奔,从一侧走远了。

向里虎握紧拳头,远远地只见几十名“罗苴子”堵在营前。他上前两步,只听“刷”地一声,一根羽箭迎面袭来,风声凌厉,从耳边擦过,扎入地中。兵士们尖叫起来,向里虎大声问:“翻译呢?”

翻译战战兢兢,被派过去。罗苴子一时间将箭全都举起来了,对准翻译。他在空地上一路抱头小跑,嘴里大声喊着求饶。到了首领跟前,低声地说了两三句。忽地被旁边那个高壮汉子提溜起来,只见亮光一闪,脑后的头发忽然就散开了,翻译被他掼在地上,连滚带爬奔回去,头也不敢回。那蛮人一手握刀,一手将割下来的发髻往地上一抛,一脚踩上去,扬声大骂,其余的罗苴子无不轰然大笑。

笑声远远地一直传到曲靖军阵中,更是刺心。人人见他们分明是在挑衅,想起那惨死的三名士兵,纵然平时与死者都不相识,可一时间同仇敌忾,竟然也义愤填膺,纷纷包围上来。向里虎本不要他们上前,然而看着罗苴子敌意这么大,自然心中胆怯,寻思由我曲靖军在旁掠阵,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好的,所以任由人群聚集。出声问翻译:“昨夜还好好的,他们怎么说?”

翻译结结巴巴道:“他说……他说是个男人,就站出来,阴沟里的老鼠,使了阴谋诡计,暗害他们老鹰一样神勇,花豹一样敏捷的好汉,杀人偿命,他要把那人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放在火上烤着吃。”

军曹一直便忍耐,此时也禁不住眼睛发红,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帮野兽,分明是他们杀了我们的将士,如今还如此嚣张,空口污蔑,恶言威胁,真是岂有此理!”

他此言正是军士们的心声,众人纷纷狂呼,出言相和。“没叫你转述那野蛮人的无稽之谈,”向里虎道,“首领呢?他怎么说?”

翻译道:“首领要求进曲靖军营,搜检杀人凶手。”

向里虎皱眉:“军营重地,怎么能轻易叫他们闯入?再者我王道之师,纪律严明,给人像抄家一般地搜寻,像什么话?若我不肯呢?”

翻译声音颤抖道:“他说,说是要来硬的。”

向里虎错愕,自己已经百般容让,反而被人得寸进尺,心中也腾地燃起火苗。耳听旁边军曹叫唤:“来便来,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向里虎冷冷道:“和他们说,曲靖军不率先挑事,但他们若真敢为非作歹,为了自保,我们也绝不容情。”

翻译掂量了一会儿,翻身下跪,连连磕头:“大人……大人饶命……小的不敢去说……”

向里虎骂:“怂蛋。”话虽如此,叫他自己对着那一排亮晶晶的箭尖放大话,也是决计不肯的。“不敢就罢了。各营清点人数,将营守紧了,闭门不出。”

晨起不久,沐南春果真前来相邀。苏逾白出门时,乐佚游一直送到院门口,担忧道:“虽说已经和赵指挥使计议定了,可此去毕竟凶险,你就这样一人去,既无武艺傍身,又无下属护卫,胆子也太大些。”

苏逾白笑道:“堂主与在下,术业所精习者不一,克敌之法,自然也各不相同。习武之人,见招拆招,以力破敌,所到之处,只管一刀砍去,便能叫人闻风丧胆,不敢忤逆。而执笔之人,却不能如此酣畅淋漓。非得事先预谋,沉心静气,一一预演过了,才能凭一纸立于刀剑之上。武以快抢先机,文以慢观全局。虽不如侠客仗剑潇洒,可将横纬纵经罗列清晰,察其走向,便能动一子而定胜负,却也另有得意之处。而一旦将事事烂熟于心,思虑周详,准备得当,纵然是看上去再怎么凶险,也是万无一失。如今,我既已尽人事,那便听天命罢了。换句话说,倘若有丝毫超出我预料之外,智不能及,殆以殒身,便好似习武之人技不如人,那输了也便心服口服。这一点上,却是一样的。”

乐佚游道:“我不管你什么输赢胜负。你舌头能做出来这样的长篇大论,却保不住你在乱军阵中给人砍掉脑袋。除非你的嘴比别人家的铁盔还要硬,还能摘下来挡住要害,不然,那就好好地把人给带全了。伏肆一人可以么?这两天也没见着他。”

她提起伏肆,却叫苏逾白嘴巴闭紧了。他虽然叫人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却没想到伏肆当真如此听话,连个影儿也瞧不见。心里头生出一点恼火来,淡淡道:“有劳堂主挂怀,实在不要紧的。”

乐佚游尚有顾虑,只见沐南春不知何时,已经侯在门口,见此情形,笑眯眯道:“不过是去城外十里之地,尊夫人却这样的依依惜别,可见情深义重,叫下官好生钦慕。”

苏逾白顺势拉住他:“说三日就三日,沐大人言出必行,办事爽利,正是国之栋梁。”

两人相携着便去了。一路谈笑,走到府门口头,车驾已经准备停当。紫盖车在前,青盖车在后。按品格位秩,沐南春便请苏逾白先上。谁料这时,他正色道:“客随主便,哪里有主人跟在客人身后的道理?”转身便向青盖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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