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佚游见此情形,连忙从袖中掏出小瓶来,掷过去,道:“快,给他敷上药粉!”
薄訏谟接过小瓶,往弟弟身上不要钱地撒,血凝得很快,人却依旧昏迷着。孟鼎竹冷眼旁观,只道:“没用的。”
既然是他亲自出剑,他自然明白自己出手有多重。薄訏谟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咬牙道:“你……”
孟鼎竹道:“三剑已出。我劝你惜命,莫做傻事。”
这话说得极是高傲,言毕,斜插长剑入鞘,极清亮的一声。面朝石壁背身而立,头也不回,以表事情与己无关,再不插手。
他如此不设防,自是因为自己身手厉害,有所依仗的缘故。
伏肆瞧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他虽然武功了得,却似乎涉世未深。刚才薄远猷出手偷袭,分明不算什么精妙招式,若换作是伏肆,定然有所防备。可孟鼎竹却好似吃了一惊,就像从来都未曾设想过自己会受暗算一般,一派天然。
既然如此,若他趁乱设下埋伏,也未必不能得手。若是能成,自然报了薄訏谟的仇,也为乐堂主除了一位劲敌。若是不成,也不过是死掉一个废人而已。这样想着,眼睛已经瞄准山侧的洞穴,那既然是出山的唯一通道,自然也是孟鼎竹的必经之路。于是悄悄低下身子,顺着岩壁爬过去,摸到洞口,撑身跃入。
他落地悄无声息,可双脚刚一触到地面,视野昏花,就被人用利刃抵住胸口:“别动。”
伏肆定在原地,耳朵一偏,已经听出来人嗓音:“伏叁?”
伏叁也是颇为诧异:“是你?”利刃后撤,翻掌垂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伏肆不说话,心里想,他必然是孟剑容留在此处,守住退路的了。
伏叁说:“你怎会在此处?”并没指望他回答,又道,“你在这里也好。我正有一事要与你说。”
“什么?”
“你还记得上次一别,有关苏公子如何处置,你我受命不同。我心中总有疑虑。回去后当面请示过主子,所以是你弄错了,皇上确实是要苏公子回来无疑。”
伏肆口中道:“……果真如此?”却并不在意,伏叁说:“皇上金口玉言,亲口所说,还能做得了假?”
他说辞恳切,且言之凿凿。伏肆道:“可……可如今也迟了。”
伏叁不明所以:“什么迟了?”
伏肆心绪纷乱:“人已经死了。”
将这一句话说出来后,他不禁浑身冰凉。伏叁讶异道:“怎么会?我半日前还见着他,怎么就死了?”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手臂吃痛。伏肆那细瘦的手指已经将他小臂牢牢攥住,捏得骨头生疼,抬头看去,就见他眼睛冒着骇然的光:“你说什么?你莫要骗我!”
伏叁一时被这神态威慑,定在原地,觉出不对,回过神来,甩了两下,将他手指甩脱,才道;“我上山来前才见到他,只是国夫人急着要抓天地会堂主,顾不上他而已。你怎么了?”
伏肆后退两步,咚地向后一靠,听见薄脆脊骨与岩壁相撞的轻响,他胳膊挡住眼睛上,一动不动了。
片刻后,只听他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皇上要他回去。”
“不错。”
“回去后……”他嘶哑地说,“会怎么样?”
伏叁道:“我怎么知道?”顿了一顿,“事涉刺王杀驾。皇上下旨,将原来西厂的班底,都给抓了,交给魏大人亲自审问。”
伏肆涩声:“是……是吗?”
“还能有假?”伏叁不耐,“你之前不知,此时正应将功折罪,与我将他抓捕回去。”
伏肆沉默许久,脸像一个灰暗无光的战场,各种情绪割据交战,瓜分五官,类似梦境的混乱。忽而,他眼珠激烈地转动起来,直勾勾地转向洞口,惊醒一般说:“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朱笛,”伏肆喃喃,“有人在叫我……”
伏叁侧耳去听。
“我瞧你是神志不清了,”他语气转冷,退后一步,手已经摸上刀柄,“你去不去做?”
伏肆愣了一瞬,迅速回应:“做什么?”
“待到国夫人这边事情一了,便即刻下去,”伏叁道,眼睛往他身上瞟了两下,“具体怎样么,到时候再说。说老实话,你现在模样,可叫人不太安心。”
伏肆抱着双臂:“我如何叫人不安心了?”
伏叁摇了摇脑袋。
“这可说不准,”他道,“总之……你最好别想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想伏贰,看他叛逃后,是怎么一付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打了个寒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青瓶来。
“答应给你的,”他说,“一瓶血丸。拿好了,可是从萧大学士哪儿批下来的。”
伏肆接过去时,他显然有点舍不得,吞了一下口水,迟疑了片刻才放手。伏肆握着那凉凉的瓶子,拇指在上面摩挲两下,忽然问:“萧大学士说什么?”
“什么怎么说?”伏叁奇道,“他自然是叫我们赶紧行动,帮国夫人早日完事……”
伏肆把东西收进袖中,向外一指:“你看。”
片刻之间,局势已经变了。孟鼎竹袖手旁观,薄訏谟一心顾着弟弟。场上只剩孟剑容与乐佚游,两人相互缠斗。乐佚游武功受损,先前又和伏贰战过一番,大费力气,与她相争,一时竟然不分上下。
伏叁咬咬牙,道:“孟公子脾气古怪,我们上去。”
他一跃而上。伏肆跟在后面。两人跳出去,人人都扭过头来张望,瞧见他两人在一处时,一时神色各异。苗邈惊叫:“你怎么在这里?”
孟鼎竹见了他的脸,不禁一愣,摇了摇头。薄訏谟抬起头来,怒道:“好啊,你果然便不怀好心……”
他一眼瞟见伏叁,忽然顿住,直起身来,脸色铁青,跳到伏叁面前。
伏叁不理会,直奔向乐佚游去,薄訏谟已经跳出来,扬起锏来,气势汹汹便向他攻去。伏叁闪身避过,不愿与他纠缠,薄訏谟却不依不饶,缠身上去。伏叁躲不过去,抽身与他对了两招,却见他招招险要,十分凶狠,给他逼得衣衫划破,狼狈不堪。伏叁眉头皱紧,跳到一边,终于打破沉默,喝道:“且慢!”
薄訏谟停住手来,但听伏叁道:“我与你并无过节,为何要以命相搏?”
薄訏谟胸口起伏,死瞪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哼……并无过节……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顿住半晌,竟然口不能言,目若喷火,愤恨填膺,已经又冲上去与其死斗。伏叁一时脱不开身来,唤道:“伏肆!”目光往二女身上一扫,便示意要他前去襄助。
乐佚游见状,长绸往枯木上一搭,轮椅滴溜溜地飞过去,落在崖边,竹轮距崖边只有三指来宽,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过来!”
孟剑容不知何意,她杀得性起,不顾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冷笑道:“当我怕么?”飞身上前,红衣似一把流血的刀,亭亭立在崖石上,风吹着黑发乱如丝麻。伏肆刚要挪步,腿上被人一扑,脚步虚浮,险些栽倒在地。原来是苗邈拖着身子强挣过来,扯住大腿抬头看他,焦急道:“伏肆,你要做什么?”
伏肆抬不起腿,低头去抠苗邈手指,远处白绫却忽然荡了过来,逼他弯腰闪躲。伏肆抬头,眼神正与乐佚游撞了个正着。乐佚游神色不安,看见他时却眉头轻蹙,背过脸去。
她自然怕混战中伤到苗邈,才宁可身处险境,把敌人引得远远的。
如此说来,苗邈并不是苦求无果。伏肆弯下腰去,将苗邈一把提溜起来,手指卡在他脖颈处。苗邈唔了一声,脸色涨得通红,听伏肆在他耳边道:“乐堂主,住手吧。”
苗邈又惊又怕,喘道:“你……”伏肆伸手砍中后颈,他不声不响就倒在人怀里。乐佚游脸色发白,斥道:“你竟然害他!”
她一分神,却又受了孟剑容软鞭一击,躲闪不及,衣衫上便破了一道口子。孟剑容哈哈大笑,逼上前去。乐佚游失却平衡,轮椅打滑,险些栽倒。伏肆手指发抖,又叫:“乐堂主!”
他本来就伤重未愈,经脉破碎,不过剩一口气吊着。如今脑海里一片混乱,手几乎是挂在苗邈脖子上。眼前发黑,就要昏晕过去。只是隐隐绰绰地,却又听见笛声,这回却要短促急切得多了。
乐佚游独力难支,眼看不敌。便在此时,崖下翻出一个紫衣人影来。手臂翻转,将乐佚游堪堪扶住。
戚戚笑道:“瞧我们来的,可正是时候。”
伏肆浑身一颤,听另一人道:“的确。”
苏逾白袍脚上沾了些泥点子,鬓发散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一路上来并不容易,看上去略有些狼狈,且心绪不佳。手腕翻过来,一个小物件藏在素白手指后面,露出哨上悬系的一条红线来。
“听见了,为什么不应?”
他的目光远远投过来,在这一片混乱中,专注地望着伏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