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逗你了。”高成耀拉着陈浮确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你这回也要在校场待半月?”
“一个月。”
“边关有了异动?”
“近日心中惴惴不安,早些准备,自然最好。”
高成耀犹豫片刻:“正所谓新帝上任三把火,这西梁主的第一把火先是刺激民生,第二把火又是改造旧制,这第三把火怕是会烧及边关啊。”
“西梁地处北边,每至天寒地冻之时,会有游民溜至关内,抢掠食物,屡禁不止。”
高成耀叹气:“西梁虎视眈眈,定要谨慎行事。”
窗外悬起一弯新月。上京没有宵禁,街道两旁摊贩林立,不断地向着来往的百姓吆喝。
三人相携上了马车,嬉闹过后便是汹涌而来的平静。
谈怀玉忽而问起:“你觉着我赌计如何?”
“强!”谈怀安被她盯得发怵,“阿姐,都怪杨启,是他让我跟去长见识的。”
谈怀玉懒得拆穿:“那我在此跟你下一个赌。”
“阿姐?”
“以明月为证,我压你今后还会再赌。”她合眼,似深信不疑,“赢了,你还我五十两;输了,我给你五十两。”
“就算是为了这钱,我今后绝不会沾赌。”怀安愤怒咬牙,“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怀玉勾唇击掌。傻子,都没定赌期,难怪输了那么多钱。这五十两,他怕是一辈子都拿不到了。
说话间,已然到了衡央坊,马车稳稳停稳后,谈怀安挑起车帘。
“谈怀安。”
听见催命般喊声,谈怀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后是安详静坐的谈怀玉,身前是怒气冲冲的杜笙。他一时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地下了马车。
一面战战兢兢地移步到门前,一面心中暗骂难怪谈怀玉没有生气,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阿娘,我还有事……”
杜笙打断谈怀安的借口,冷色一瞥,警告:“随我来。”
一行人随之移至厅内。
赶在杜笙开口前,他双膝一软,立马跪下。
“我错了。”
见识到怀安的软骨头,她略去了替他赢回的银子,略略说了情况,然后行礼告退。
“怀玉,你放宽心,我定会好好收拾这小兔崽子。”
闻此言,谈怀安脸色大变,却是丝毫不敢求饶。
怀玉点头,递给谈怀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接着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方行至廊屋,身后响起痛苦的哀嚎。
“阿娘,我错了,别、别打了,我明儿还要去念书呢。”
“胆子肥了,还敢去赌?”
“错了、错了,我不敢了。”
杜笙手上挥舞戒尺的力度丝毫不减:“今日去赌坊,明儿是不是还要逛青楼?”
“不、不是。”
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青锁终是不忍心:“小姐……”
“这是故意打给阿爹和我看呢。”谈怀玉从容向前,“我们早些回去,他也就少吃些苦。说不定过几日就生龙活虎了。”
回了小院,已是夜深。
她迷糊间又是梦到合光七年二月十二。
明明那时并未得病,却能清晰地记住满床的鲜血,满屋的腥味,满院的骂声。
“谈怀玉,你一定要记住,是他们把我害成这样!”
怀玉猛地睁开眼,瞧见青锁从小径中跑来。
“将军传来消息让小姐午后相看。”
“我都不慌,你急什么?”谈怀玉揉了揉眉心,笑道,“如今我药罐子的名声早已远扬,想来京中子弟大多觉得我晦气,暂时不会有人肯与我结亲。”
“错了。”青锁叹了口气,“这回是有人主动提出与小姐相亲。听说是叫左……光?”
谈怀玉一惊,随即虚弱地捂住脑袋。
“呀!许是昨日受惊,我头疾又犯了。青锁,你先如实跟阿爹禀报,然后帮我寻来文清,就说有要事相商。”
青锁立刻会意:“那小姐先好生躺着,放心交给婢子。”
好在还有青锁跟她是一条心。谈怀玉才不管自己此举更是坐实药罐子的称号,反正把当下相亲搅黄再说。
日之方中时,青锁传来好消息。
“答应了?”谈怀玉猛地从书案前起身,“不过阿爹为何突然转性?”
青锁:“方才柳家姑娘求见了将军,说了几句话,将军便同意了。”
“那文清呢?”
话音刚落,抬眸发现一位穿着鹅黄烟罗衫,发间钗了只珠花步摇的俏丽女子,怀中揣着本书,朝这边走来。
谈怀玉郑重谢过柳文清后,领她去了内屋:“不知文清是如何说服的?”
柳文清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
“行,凡人窥不得天机。”
“时间长了,你自然会知道的。”柳文清假作高深,心中暗暗祈求谈怀玉知道后不要生气。“对了,世子今日辰时离了京。”
“突然离京?”
柳文清:“听说是去往岚城校场。”
谈怀玉随口问道:“我记得城外也有校场,为何要去远在百里之外的岚城?”
“这次不同往常,要去一月之久。至于其余,我也不清楚。”
怀玉抬感受到柳文清探寻的目光后抬头,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文清无可奈何地摆手,接着递出了一本书。
谈怀玉念了遍书名:“恋爱良方?这名真是奇怪。”
“此书在京中尤为盛行。我从中秋等到现在,可算是买到了。”她见谈怀玉感兴趣,“既然喜欢,那先看看。”
怀玉接过书后快速扫视:“是本教追到心上人的书。”
“啊?我还以为是话本。”柳文清翻了几页,撇了撇嘴。
“你不喜欢可以先放我这儿。”
“那好,等我有时间再来欣赏。”柳文清笑嘻嘻说道,“嫡母不让嫡姐看这些闲书,但是她从不管我,因而我想看什么便看什么。”
怀玉双手一顿,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最初她以为柳文清是与世子结了梁子,如今却越来越觉得她对他并不是讨厌,更多的是羡慕,羡慕陈浮确能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
“今后文清来谈府不必递帖子,反正我这处闲书也多,正愁没人跟我一起看呢。”
文清愣愣抬眸,盯了她半晌,最终迟缓地笑了。
*
岚城校场,万籁俱寂,晨光落在重峦叠嶂的群山上。
陈浮确忽地惊醒,翻身出了营帐。
“将军。”一位叫常安的校尉恭敬地拱手,“今日还是同往常一样?”
“对。”陈浮确略微思忖,去帐中取来软毛织锦披风。“我有事,外出一趟。”
话毕,飞身上马,扬手挥鞭,转眼不见踪影。
时值深秋,行至一处碧潭。他停住下马,踩着光秃秃的泥地,走到湖边随地坐下,望着湖上清冷的雾气。
上回使计绊住李周行,故意扰乱相亲,专门就为了捉弄她。此刻想来也不过是恼他中秋时自作多情,在没见过几面的姑娘面前吃了哑巴亏,想出一口气罢了。
偏偏谈怀玉根本不在乎,反而面不改色地呛他几句。
赏菊宴上他见谈怀玉脱靶被旁人嘲笑,本想好心欲助她扳回一局。可她不仅不知好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晕,让他人前受窘,醒后还说不想跟他再有交集。
“谁稀罕?”
陈浮确赌气般故意朝浮萍上一颗一颗丢着石子。若是此刻谈怀玉在一旁,又要觉得他丢脸幼稚了。
他的手在蓦然在空中定住。
为何他会如此在意谈怀玉的看法?
冷雾升腾,心中某物如这雨雾潮涌,自胸骨下方奔涌上去,憋着一股热劲地直冲头颅。他哈口气企图温暖冻红的鼻尖。
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