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萧阳西面、南面受灾严重,谈洵武大手一拍,直接做主把那些被陈浮确软禁在安富楼的西梁暗探全部转移至城中东部的长华客栈,途中故意让暗探留下消息,就等着纵火者自投罗网。
待谈洵武策马至客栈时,斜对面的面铺刚准备打烊,他走去点了份软羊面。店小二见他穿着普通不似贵族,又正赶在闭店前来了单小生意,于是没好气地上了菜。谈洵武倒不在意,一边慢悠悠地吃面,一边留意对面动静。
等到身后店小二抱怨出声,对面一个灰衣男子才探头探脑地姗姗来迟。
谈洵武飞快嗦完付了面钱,紧跟着他进了客栈后,就碰到盯梢的邵和。
灰衣男径直进了二楼靠里的房间,楼下两人互相递了眼神。随着邵和一声令下,突然冒出数十名士兵冲进房间,一举擒拿欲跳窗而逃的灰衣男子。
“说!是谁让你放火的?”
“官爷,饶命啊!我受奸人所骗,一时糊涂,其余事当真不知情啊!”灰衣男子被两个士兵反手扣押,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忙不迭盯着眼前闪过的一抹紫色,“是她!都是这个死婆娘威胁我!她说如果我不照办的话就会杀了我妻女!我也是没办法啊,官爷!”
被点名的紫衣女子安静地低垂着头,神色不明。
听闻这话,气得邵和冲着那人胸窝就是一脚,灰袍男子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不知情?火折子难道你不认识?一句轻飘飘的不知情就可以跟火灾摆脱关系,可以让数百冤魂得以安息?”
见那人低头伏在地上不住瑟缩,谈洵武怒目圆睁,一字一句问:“有没有同伙?”
“回……大人,没有。”
“放屁!”谈洵武看向手下,接着将一盆刚化的雪水对着灰衣男的面门泼下去。
那人烧伤刚愈,猛地一盆雪水下去激得浑身发抖,满脸通红。他梗着脖子叫道:“大人,当真没有啊!”
“押下去,给我好好审问。”谈洵武大喝一声,“等他把牢狱之刑一一受过依旧不松口,那才是当真没有!”
明明是数九隆冬,屋内也没有生炭火,灰袍男的头上却渗出细密的汗水。他心里清楚,待受过严刑,就算当下勉强留了一条小命,后半生终日只能与床榻为伴,活得不如牲畜。
“我家上有老母,下有妻女,求大人饶我一命!大人!”
谈洵武不耐烦地抬手,两个士兵会意拖拽灰袍男离去,他的求情声也越来越远。
紫衣女子察觉一行人以谈洵武为尊,忽地抬眸,如鹰盯着猎物般直视着他,半晌薄唇轻启:“我要见襄王世子。”
谈洵武上下打量,撇了撇嘴,眼神极其鄙夷。似在反问她“就凭你,也想见襄王世子?”,然后转身出了房间,邵和紧随其后带上房门。
“谈将军,陈将军已于今日午后归来,需要属下此刻去通知吗?”
“陈将军奔波几日也累了,让他好生休息。”谈洵武摆手,“那女子狡诈多端,谁知道她打着什么小算盘?先把她晾上一夜,待明儿再审问。”
*
时值隆冬,公鸡的几声啼鸣惊醒了灰蒙蒙的萧阳。
陈浮确醒后从邵和口中得知消息,也不着急,仰头思索一番,然后缓悠悠地驱马赶至长华客栈。
他下马抚平衣间皱褶,便由人领着他进了二楼房舍。
“陈将军,别来无恙。”安闲靠在椅上的谈洵武伸手拿下挡在眼皮上的书册,“能让铁公鸡李进忍痛拔毛,干得漂亮!”
陈浮确含笑,坐下给谈洵武杯中添了杯清茶:“听说谈将军大难逃生,一切安好?”
“我们都好。”谈洵武笑眯眯地意有所指,“只是怀玉病情未愈,还整日操心在街边为灾民布善。”
话音刚落,对面那人添茶的手微抖,不慎溅到桌上,接着面上淡定掏出手帕抹去残留的水渍。
谈洵武挑眉,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昨夜,西梁暗探头子点名想要见你。你认为是所为何事?”
“威胁?交易?”
观陈浮确口吻平淡,像是根本没放在心上。谈洵武眉头一跳,又想起那女子的话来:“情况或许有些棘手,自她昨夜见我后,从未松过口,且只允你一人进去交涉。”
“那人此刻被关押在何处?”陈浮确见谈洵武指了指身后,忍不住悄声,“该不会就在隔壁吧?”
“没错。”谈洵武无奈叹气,拿出长辈的口吻交代道,“发觉情势不对,立马远离呼救。你放宽心,我就在门外。还有这西梁人尤其擅毒,若是沾染半分,纵使你有再多的灵丹妙药,总归还是要吃些苦头的。”
“属下谨记在心。”
陈浮确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紫衣女子撑着桌面,正无所事事地把玩着身前那把透纱折扇。
“是你?”他认出此人正是几日前与西梁二皇子萧临勾搭的女博头流萤。
“襄王世子,好眼力。”她放下折扇,依着大历的礼数朝陈浮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却懒得与她叙旧,直接开门见山:“你寻我做什么?”
哪知流萤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封书信:“世子看了这封信便会懂。”
陈浮确默不作声,后退了半步,默默拉开两人距离。
“世子应当明白,这是西梁来信。”流萤亮出书信落笔人。
是西梁二皇子萧临。
“萧临身体如何,可还健在?”陈浮确眉头紧拧,半信半疑地接过后反复确认。“这印章确实不假。”
流萤知陈浮确是在暗讽萧临死里逃生,却没有计较,面色依旧不变:“托世子挂念,一切安好。”
陈浮确拆开信封,展开折好的信纸,仔细地读了起来。几息之间,脸色骤变。
“这是何意?”
流萤恭敬回复:“如世子所见,字面之意。我朝二皇子愿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合作?”
流萤点头肯定:“今后之事,日后再说。不过定是世子力所能及的事。”
“原因。”
“二皇子说,他与世子身上都流着相同的大历血脉。”
“没了?”
“再无其他。”流萤又补充,“为表示诚意,二皇子已在信上告知世子西梁下一步计划,并且在今夜就能得到验证。信与不信,仅在世子一念之间。”
陈浮确收信的动作停滞良久,目光定在某处,像是生了根,就连自己何时走出房间也没发觉。
谈洵武急切询问:“她寻你所为何事?”
“合作。”陈浮确也搞不清楚萧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递出信纸,将与流萤的对话一五一十全部都讲出来,“因我与萧临是表兄弟,所以他愿帮我。”
谈洵武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刻更是喜笑颜开:“多了个帮手那还不好,反正今夜就能验证。”
“只是谈将军……”
“萧临给了我们试题,我们便顺着想出答案。”谈洵武分析道,“他此刻主动找你,至少说明他正处不利之位。就目前而言,也可看出他是真心想与我们合作,至于他想从我们这边得到的助力,尽力而为。若是他苛索无度,直接捅出他私下与敌国世子交涉,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招过河拆桥实在不太厚道,但也确实无言反驳,左右也是他们捡了便宜。
“那便静候今夜了。”
*
夜色深沉,繁星点点。
天空的几颗明星像是被地上干枯的树枝戳出的几个窟窿。
原来这就是萧阳大而亮的星星。
“小玉,给三娘换一下药。”
谈怀玉收回视线,找到敷料,起身朝秦三娘那处走去,又从怀中掏出洗净叠好的手帕。
“三娘,多谢。”
“这都是小事。”秦三娘有些好奇,“徐大夫为何称小玉,你不是叫王大星吗?”
“乳名。”谈怀玉含笑,包扎手法愈加熟练。
秦三娘点头,然后神秘兮兮地靠近谈怀玉:“你听说了没?坊间传闻,萧阳主将勾结西梁贼子。”
“萧阳主将?”谈怀玉一愣,那不就是她的父亲谈洵武吗?
“对啊,就是去年腊月间代替周将军上任的那位啊。”
“如何说起?”
秦三娘耐心解释:“你想啊,整个西面南面全部走火,唯独谈府安然无恙,这难道不奇怪吗?听说那位本是镇西将军的副将,原本并无作为,却在周将军死后突然擢升为北边萧阳守将。而萧阳一向是小战不断,大战几乎没有。可自那位继任后,仅仅一月,周家亡的亡,走的走。而且在除夕夜开战,紧接着又起了离奇大火。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呢!听说军中还出了叛徒,这不明摆着谁受益最大谁就是!可怜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白白成了走狗的垫脚石。”
好一招贼喊捉贼啊!
所说证据几乎条条正确,只不过推出结论错误,便轻而易举地让一些不明就里的老百姓滋生对贪官走狗的厌恶。如果不是她知道实情,说不定也会被骗了。
谈怀玉勾唇呢喃:“原来是要攻心。”
“什么公鸡?”秦三娘没听清,又俯身靠近了些。
“我说那位可真是个坏蛋。”谈怀玉含糊过去,“对了,三娘是如何得知此传闻的?”
“方才卖菜大婶在路上捡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萧阳主将勾结西梁贼子’。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她仔细分析一番,确实有这个可能。”秦三娘呼出一口白气,摇摇头,“听说那位的长女还在主街施粥,没想到他背地里却做出这种勾当。”
谈怀玉笑而不语。
“我是看我俩关系好才讲给你听的,你可别到处乱传啊。听说那位脾气暴躁,若是传到那位耳中……”秦三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三娘放心,绝不乱传。”
此刻正是戌时,因手中活计未完成,谈怀玉先让阿吉回府告知探听到的消息,好让谈洵武早做打算。等至人定,她才起身朝徐自南拜别。回府途中,灯火通明。街边处处断壁残垣,路边幽黄的火烛映在灾民灰头土脸但又极其愤慨的脸上,像极了一个个至高无上的审判者。
感受到几抹不怀好意的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谈怀玉不敢回头,心脏怦怦直跳,暗自加快了脚步。
常听人说,灾情之后,恐有骚乱。她早有预料,特意打扮极为朴素,整日将阿吉带在身边,可当听见关于谈洵武的流言蜚语,心慌之下支开唯一的侍卫前去报信。哪知越近谈府的巷子,那些目光越像是在她身上生了根。
或许是猜测她是谈家女,故而对她生了敌意。思及此,谈怀玉在踏及小巷的红瓦白墙之前紧急调转了方向。
果然,目光轻了不少。
她松一口气,决定从鲜少行人进出的侧门入府。
巷子极其明亮,像是被人刚换上了新烛,看到支架上喜气洋洋的红灯笼,谈怀玉才想今日正是大年初四;也极其安静,偌大的深巷里回荡着她细碎的脚步声,甚至能听见两边微微刺鼻的火油噼啪的燃烧声。
谈府侧门距谈怀玉只有几步之遥,她只需轻敲木门,唤醒守门的家丁便可回府。
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串紧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