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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日有食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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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良寻到万灵寺时,恰是申正。太阳煌煌映照在他胸前的白袍金鹤纹上,显得愈加灿烂灼目。

还未进屋便撞见泪光涟涟的谈怀玉疾步离开,再瞧床上那人目光紧追,顿时生了好奇。

“世子殿下,方才出门的那位姑娘是?”

陈浮确眼皮都没抬,只道:“朋友。”

“薛某是问名字,又未问身份,殿下这是欲盖弥彰?”

“别拿我当疑犯审讯。”他斜睨,“有事说事。”

“想来世子不仅伤势渐好,心情也是极好的。”薛良嗤笑一声,就近坐下,“昨夜在城北汉云湖边发现了尸体。”

“是在南瓦凭空消失的那位新妇秀娘?”

“其夫君四郎殷氏已被暗中保护,并在家中搜出了百媚春,来源尚在审讯之中。”薛良点了点头,“秀娘死状凄惨,直接被剖了心。仵作初步推断死于本月十五的夜间。先前几具陈案尸体被害时日已不可查,而泰金宫外的君四郎亡于本月初一,他的相好何氏却死于上月十五。”

陈浮确察觉几分不对劲来:“……莫非是以十五日为期?”

“薛某与世子见解相同。这一月之中阳气最重乃是朔日,望日则是阴气最重。凶手在朔望两日挖掉男女五脏,可谓是阳上加阳,阴中添阴。”

薛良忽然噤声,原是谈怀玉携下人端冰而至。

见他们肃色,她猜测是谈及京中悬案,有意为屋内两人腾出空间,欲告辞回府。

“怎么又想着走?”陈浮确话中带了几丝哀怨,瞥到薛良玩味的神情,一时有些嗫嚅,“外、外面日头正烈,谈姑娘若中了暑怎么办?”

谈怀玉看了眼床边的文弱书生:“可是……”

“她算半个当事人。”陈浮确肯定道,“理应留下。”

她疑惑:“半个当事人?”

“姑娘有所不知,在泰金宫外的那具男尸,也就是在君四郎的腹部寻到两道鲜红的竖状血痂。经仵作验尸,确认是君四郎临死以指甲在其腹部划下。世子识出那痕迹是西梁数字十一,恰与伪装成谈府女侍的刺客秋棠生前留下讯息相似。”薛良顿了顿,“江湖上刺客暗阁不乏少数,但基本记录在案,唯有无影阁最为神秘。据传无影阁阁主鲜少露面,阁中事务皆由副阁主代理,其下大小参军数位,最底还有几十位以西梁数字为代号的刺客。因此我们怀疑君四郎和秋棠都接触了无影阁。”

“原是如此。”谈怀玉继续问,“不过世子怎的与薛少卿查起了案?”

“方才所言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是世子殿下有求于我。”

“什么叫有求于你?那可是皇上口谕!”

薛良预料到某人的气急败坏,脑袋一偏躲开他高了八度的声音。

“那世子便同您的朋友转述一遍,如何?”

听他故意加重“朋友”二字,发现谈怀玉面不改色,像没听到般,陈浮确竟有几分慌神。

她莫不是真拿他当朋友了?

他转念一想,就算是朋友,那也结成了生死之交。

“金口玉言,不再复述。”他活动右臂,留意黄裙女子微微偏头有些好奇,主动改口解释,“我朝大臣与西梁丞相慕容晟勾结一事久久没有进展,于是秘密委派大理寺少卿前来襄助本世子,如今只等薛少卿探破悬案,便能合作共事。”

分明是皇上嫌弃调查进展过慢,落到陈浮确嘴中却像是嗔怪薛良破案时间太长。

“世子身边既无称心之人,又没显见线索,效率不高实属无奈。”谈怀玉笑了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世子日后有薛少卿的帮助,定能去伪存真,抽丝剥茧。”

“谈姑娘这一番话,不仅是世子,就连薛某也是如沐春风啊。”薛良偷偷瞥眼世子,顺其话意夸了下去,“当然世子同样对薛某帮助甚多。若非殿下,薛某是断然不会发现腹部血迹正是数字十一。”

陈浮确挑眉,转了话题:“那你方才所言阳上加阳,阴中添阴是为何意?”

薛良想了想:“在朔望两日取得至阴至阳之脏器,必有大用,不过我至今尚未明白。”

“炼精丹?”谈怀玉摇头直嘀咕,“听说凶手单取了肾,再者那偏方本不该流传。”

陈浮确注意到她的吞吞吐吐:“但讲无妨。”

怀玉稍稍思忖:“古书有言,以至阴至阳之五脏为引,再添各类珍贵名药和丹砂,在丹炉中炼化九九八十一日方能得长生不老的精丹。可这方子很早被证实为后人杜撰,当不得真。”

“……怕就怕有人当了真。”薛良正色,“谈姑娘有所不知,算上这几日陆续发现的尸体,分别各有一对男女缺肝、丢肺、割肾,昨日又新添了一位女子被挖了心,死者达到七位之多。而缺肝丢肺者未能引得关注,皆因捕手误会尸体是被山间野兽啃食了脏器,以意外之名草草结案。还是数日前翻阅卷宗,穆泽穆寺丞敏锐察觉,这才合并调查。”

“如此,便能说通了。”陈浮确唇角下意识上扬,接过怀玉添的温水。“谈姑娘还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

谈怀玉一时无语,给薛良添了杯水后重新坐了回去。

“然,此案还有一处疑点。”薛良润了润嗓子,“今晨薛某重勘现场,在抛尸地点数丈远的小水洼中,找到了此物。”

他小心翼翼从袖中掏出一片状似赤苋的叶子。

“此乃……”

“西域朱蘋?”

“没错。”薛良瞧谈怀玉与陈浮确同龄,却有这番见识,难免吃惊。“本以为世子已算见多识广之人,不料姑娘更是博学。”

陈浮确笑意盈盈地点评:“说是博览群书也不为过。”

薛良豁然明朗地长长哦了一声:“我还说一向不爱读书的襄王世子那日为何会出现在泰金宫外,原是打算投其所好啊。”

“喝水不能堵住你的嘴,废话真多。”

谈怀玉听得云里雾里,索性回到正题:“并非从书上习得,而是暗市一家药肆掌柜告知于我。”

“西域朱蘋,状似赤苋,千金难买,喜生于血肉腐尸之地,被胡人誉为排解忧难和容光焕发之极品。想必那挖了心的新妇秀娘尸骨未寒,便成了朱蘋草的养料。奈何采摘朱蘋的凶徒不慎落下一片叶子,才能让我寻见。”薛良敛眸,话中浮现出几分惕心,“此草本土鲜有,再加上名贵而致瘾,我朝严禁售卖。那暗市的药肆掌柜怎会突然向谈姑娘讲起此物?”

“你莫要吓着她。”陈浮确略微责怪,然后放软声线面向谈怀玉,“几日前,薛少卿查封了暗市的几家香料铺,正对此事烦心呢。你不要放在心上。”

怀玉点头,唤来崔吉让他快马加鞭回到府上取来香品。

“齐王大婚那日,府上侍卫崔吉取来了南瓦满春苑的香粉。经药肆掌柜辨香,发现其中除了一些寻常香料,额外添加了阿芙蓉和朱蘋草。它们一花一草本属药类,偏有奇香,君臣相使之下,制成的合香闻上两个时辰便会上瘾。”

“使人闻之上瘾而欣快者,实为剧毒。”薛良脑中推断逐渐有了雏形,“只知朱蘋草与阿芙蓉能入药,不料二者联合竟能制香。”

不多时,崔吉取来余下的香粉。

薛良接过轻嗅,欣喜过望:“果真,满春苑的香粉中含有百媚春!此毒香有价无市,卖主极其谨慎,购买全凭运气,偏偏出现在满春苑之中。”

谈怀玉:“百媚春?”

“应是以阿芙蓉和西域朱蘋为主香调和而成。”陈浮确脸色稍变,似难以启口,“熏香时取少量百媚春添于寻常香料之中,专作发情疗愈之用,长时沾染恐会上瘾。”

“这我大略是知晓的。”她给陈浮确添了温水,“不过还请世子帮我梳理案情。”

“案发当日,薛少卿派人逐一排查死者生前情况,发现除了皆有百媚春,他们之间并无交集。因此选择百媚春作为切口。奈何已知购买此香之人皆被灭口,那香中材料就是制香名家也只能说个大概。接连查封暗市几处香铺,都未能寻到来源。一筹莫展之际,仵作验尸发现他们死亡时间离奇,几具尸身又各自缺少肝肺肾。同时发现君四郎自己在腹部划下数字十一,隐隐与无影阁的刺客扯上了关系,但并无证据证明此案乃无影阁所为。而后我不慎遇袭,你以毒攻毒救了我。”

“救命之恩呐,”薛良忽然打趣,“当以身相许啊。”

陈浮确的目光在笑而不语的怀玉身上停留片刻,不由僵硬一瞬。

她当真是受了话本的荼毒。

这时,薛良身边侍卫疾步进了屋。

“薛少卿,穆寺丞来报,殷氏承认百媚春买自满春苑。”

“凶徒欲以五脏炼成长生不老的邪药,先用血肉种植西域朱蘋,联合阿芙蓉制成百媚春,又在满春苑售卖,物色到合适猎物后,挖去五脏再以尸身滋养朱蘋。如此循环,当真是物尽其用。”薛良连连冷笑,“早在来万灵寺之前,穆寺丞已向我禀明,因京中诡案频发,全城加强戒备,至今并无失踪男女。这明日便是初一,凶徒苦于寻不到猎物,今夜定会在满春苑有所行动。”

“我随你一起去。”

屋内同时响起两道否决之声。

谈怀玉皱眉:“你伤未好全,怎能赴险!”

“谈姑娘此言极对。”薛良眼神意味深长,“薛某只身一人,出了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同于世子……”

他倏地披上外衣,站了起来:“左臂受伤又如何,我照样以一打三。我手中有满春苑的布局图,再者虞老五恐会在苑中,正是一网打尽的时机。师兄,你让我跟着去吧。”

“你居然服软叫了师兄。”薛良幽幽长叹一声,“行吧。”

“我也去。”

此话出,谈怀玉明显一怔。她这个惜命之人竟萌生了赴险的勇气,仅因自己想半步不离地陪着他。

“你不行。”陈浮确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依薛少卿之言,售卖者极为谨慎,想来智取更为妥当。若世子与一女扮作新婚夫妇,在满春苑中假意购买百媚春,或许能借机设套诱捕。”

“不行!”

“世子如此坚决,想必脑中定有假扮夫妻的人选。”谈怀玉顿了顿,“不知那人是?”

他一噎,扭过头去:“没有女子,我依然能设套。师兄,你来劝。”

“薛某觉得此法,”薛良斟酌一番,“甚好。”

“你怎么也跟着添乱!”

“明日初一,凶徒按理当取男子之心,尚且轮不到谈姑娘。再说此计无非是为百姓安危演上一出戏,人家谈姑娘都没扭捏,师弟男子汉大丈夫,该不会是怕了?”

“少跟本世子攀亲戚。”他冷哼一声,半晌终是松了口,“寸步不离,清楚了吗?”

“谨遵世子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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