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站在院子里被禁军包围,等待一一审查,魏函山亲自带人搜了王之涣的卧房,王之涣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都被掐出一道深深的月牙。不知过了多久,魏函山竟是空手出来的,王之涣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感到侥幸还是应该感到不安。
邹楠究竟去哪儿了?
王之涣狠毒地盯着方才被他支使去办事的小厮,只见他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不经意的抬眸恰好撞见王之涣那如毒蛇一般的眼神,忍不住又抖了三抖,不知不觉下身濡湿一片,竟是吓尿了!
如此污秽不堪的场面叫姑娘家看见不好,路易通一个闪身挡在张庭霜前面,道:“来人,这小贼心虚至此,定然知道实情,捆起来严加审问。”
此时魏函山停在一旁,厉声问道:“方才面见贵妃娘娘,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跪着,只有你偷偷溜了出去,出去干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当着王良晦的面这么审问王家仆役,无异于当众打脸王家,王良晦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但他依旧不慌不忙地踱步到跟前,说:“有贵妃娘娘在此,你只管说实话就是,刚刚,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将你吓成这般摸样?”
老人的声音沧桑沉重,小厮只觉乌云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儿了。
“我,小人原想去茅房,只是刚出前厅,便有人将匕首架在小人的脖子上,叫我不准出声,不准离开。”小厮跪趴在地,颤着肩膀求饶:“小人堂前失仪,请大人责罚!”
王之涣睨了他一眼,这小厮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说话真假参半,言语中未曾透露主子半分,还试探着提醒他,府中混进了不该进来的人。
那人究竟是谁?
“从书房中找到一些账册,大人是否要过目?”
路易通眉梢微动,刚迈开步子,王良晦道:“不是找尸体吗?怎么查起账来了?”
王良晦眼眸微沉,书房中怎么可能存有账本?从邹楠御前指认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足一月,莫非李长珏不是突然发难,而是早有预谋?可李长珏不是个蠢材,万不能做出造假证这种事的,相比铤而走险,他更愿意蛰伏以待良机。
路易通甩甩衣袖,说:“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近来发生的所有事都与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大理寺卿诸鸿文临死之前还在指认王相,说您是盐铁案的主使,圣上敬重王相,自然不能让旁人三言两语诋毁了您的声誉,遂命下官顺便理清此时,王相可有异议?”
王良晦眼眸眯了眯,说:“圣上怀疑王家?”
“分明是爱重王家,例行公事而已,王相没做过,自该问心无愧。”路易通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王相可要随下官一同查验账本?”
王之涣搀着王良晦走在路易通后头,低声问道:“叔父,何来账本?”
王良晦闷声不语,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说是账本,其实只有薄薄的几张,王良晦远远瞥见“落霞山”几个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落霞山距此千里之遥,落霞山的账本怎么会出现在上京城,还恰好出现在他的书房?
路易通翻了几页纸,问道:“如若下官没记错的话,王相应当从未去过落霞山,与边关亦许久未曾往来,这账本记的乱七八糟的,除了墨迹还算新鲜,也看不出个头绪......”路易通合上账本,嘴角的笑意都怎么都按不下去,“王相的手伸得也忒长了吧?”
王之涣盯着路易通面上的笑,忽而想起刘子继说过,闫衡中刀之后,路易通与姜慎第一时间围到跟前。刹那之间,王之涣后脊发凉——闫衡他,真的死了吗?
王之涣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闫衡没死”这个念头一出现,他的脑子里铺天盖地全都是这句话,他的计划,不过是给那对狗男女搭了个戏台子!
本以为是请君入瓮,没想到他才是那瓮中待捉的鳖!
王之涣气得脸色逐渐泛白发青,他现在再看面前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些人拿他当猴耍,他们都是来看戏的,他们面上挂着的笑容逐渐狰狞可怖,扭曲成阴森的嘲笑。
“先帝在世时,边关还未安稳平定,老夫每日挑灯苦思,为先帝出谋划策,我府上有关边关的消息数不胜数,大人难道要将这些东西一一拿出来给老夫定罪吗?”
“老夫年纪大了,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但王家决计没有边关的账本。”王良晦拍拍王之涣的手背,王之涣才恍若回神,搀着他挨着书桌坐下。
王之涣拿起账本,随便翻了两下,说:“账本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路大人,大理寺查案怎能如此独断专绝?”
路易通点头表示赞同,说:“王相不妨看一看账本,今有贵妃娘娘坐镇,是非对错,咱们到娘娘面前辨明一二。”
王良晦只看了一眼,便知那账本是假的,账却是真的。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众人,明白这是被人摆了一道,账本只可能是搜查的禁军自己塞进去的。
圣上不在乎闫衡是不是死了,也不在乎邹楠在哪儿,他现在唯一认准了的,就是扳倒王家。
王家,真的无力回天了吗?他筹谋多年的计划,当真就此功亏一篑了?
不——
王良晦睁开浑浊的双眼,他还没输。知情的人都死了,边关的人没见过他,没有人可以指认他,皇帝没有直接证据能治他的罪,一个账本而已,他怕什么?
“娘娘,这账本上有几笔账目,恰好能补上盐铁案的窟窿,臣以为,此事绝非巧合,应当将嫌犯押直刑部,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路易通脊背挺直,一口一个嫌犯地叫着,听得王良晦叔侄俩心里直发毛。
“老臣冤枉,还请贵妃娘娘为老臣做主!老臣叩请面见圣上!”王良晦慢吞吞地跪在地上佯装哭诉,隔着一道屏风,张庭霜翻了个白眼。
这老狐狸的言外之意,便是后宫不得干政。
张庭露嗔怪似的看了一眼自家妹妹,说:“王相这是做什么,盐铁案困扰圣上许久,朝中百官自然跟着发愁,瞧见一点蛛丝马迹便想着顺藤摸瓜,都盼着幕后真凶落网。王相放心,只要您据实相告,大理寺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王之涣攥紧了拳头跪在王良晦斜后方,咬着后槽牙道:“路大人,仅凭几张来路不明的草纸,便急着给我王家定罪,是否有失偏颇?听闻闫衡与邹楠与大人私交甚笃,大人此举有公报私仇之嫌!”
路易通当即反驳:“王大人,路某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杀人凶手是邹楠,适才贵妃娘娘也说了,此事与王府无关,盐铁案悬置许久,前前后后牵扯多少朝廷命官?数百双眼睛盯着呢,凶杀案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二者本无关联,又何来公报私仇?”
“是啊!”张庭霜忍不住开口,“路大人方才也说了,王家只是有嫌疑,自古以来,莫说王公贵族,便是皇亲国戚,有犯案嫌疑都得关起来问话,待查清了自然会放人,朝中百官有一半都被关起来问过话,怎的旁人关得,你们王家人关不得?”
王之涣:“你——”
“之涣,”王良晦道,“不得无礼。”
王之涣看向王良晦:“可是叔父——”
“老臣对大雍朝忠心耿耿,问心无愧,圣上若疑心老臣,老臣亦可以死明志,只是仅凭这几张纸,便敲定老臣为盐铁案主谋,不仅难以服众,老臣更是不甘受此屈辱。”王良晦的声音晦涩沙哑,他苍老塌下去的脊背上,背着的是大雍的江山。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王相这话说的,我都差点哭了。”
“有鬼啊!”
后方一阵混乱,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闫衡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正笑吟吟地瞧着热闹。
王之涣面色如常,但青筋跳动的额角出卖了他的慌张与不甘。
“呀!”路易通小跑着绕过去,十分夸张地惊讶道,“闫二哥,你怎么来了?”
他说的是“你怎么来了”,而非“你竟然还活着”。
“我是苦主呗,大家欢聚在王相府中,可不就是为了我嘛!”闫衡吊儿郎当地拨开路易通扒拉他肩膀的手,晃到王良晦跟前,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而后朝着屏风跪下,“贵妃娘娘,杀臣之人正在眼前,还请娘娘替臣做主。”
院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张庭霜都瞪大了眼睛,实在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王之涣道:“闫御史好端端地活着,何来凶手?”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王大人,我能活着,那是我命大,你不能因为我没死,就颠倒黑白包庇凶手啊!”
“更何况,我没死,不是有人死了吗?”闫衡起身,笑嘻嘻地看着王之涣,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王之涣强娶邹楠,知道我一定会去抢亲,所以在大婚当日偷梁换柱,盖头下的人根本不是邹楠,而是他王之涣安排的杀手!只要我死了,便无人记得邹楠的血仇,王之涣,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闫衡声音不算大,却刚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知情的不知情的全都倒抽一口凉气,张庭露纵然讶异,却不形于色,相比之下,张庭霜面上流露出的开心与洋洋得意倒是让人一目了然。
“你简直一派胡言!”王之涣眼见事情败露,他现在最大的胜算只有杀了邹楠,只要邹楠死了,闫衡的话就不成立了。
可是邹楠到底去哪儿了!
王良晦双目微眯,他在思考——弃车保帅能有几分胜算?
张庭露终于开口:“可有证据?”
闫衡:“臣身上的伤便是证据,那杀手的尸体一定还在府中,请娘娘明察秋毫。”
王之涣几近疯狂地笑了:“方才府中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哪有什么尸体——”
“有发现!”
众人回头去看,之间那被拆下来的红绸成堆地叠在角落,最上面的一层被风吹散,像是有人牵引着一般,连着另一头的一具红衣女尸,尸体还蒙着盖头,乍一看,分明就是邹楠。
“邹楠?”张庭霜一晃神儿,瞬间反应过来,“她不是邹楠,她是那个杀手!”
张庭露:“王大人谋害朝廷命官,证据确凿,你还有何抵赖?”
王之涣看着那具尸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还空无一物的地方,怎么凭空多了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