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黎莉只是脑震荡,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身体虚弱,醒来恢复意识还需要一段时间。
白谨皓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顾宇涵,怕他承受不住。
而顾宇涵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到了晚上,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人影踏着月光走来,在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下,借着昏暗的光线凝视那张枯瘦的脸。
顾宇涵在梦中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他最念念不忘的味道,即便已经睡着,却还是努力地醒转过来。
他以为又是做梦,梦到Sean坐在床边看着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艰难地开口:“你来了?”
Sean说:“我不想来的。”
顾宇涵没问为什么,反而说:“既然来了,就多陪我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顾宇涵想了想:“天亮之前。”
Sean没回应,他的瞳仁里融入了夜的漆黑。
“痛吗?”沉默了很久,Sean不咸不淡地问道。
顾宇涵摇了摇头:“不。”
“粉碎性骨折还不痛?”
“跟你经历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然后,Sean就又沉默了。
“这段时间,我在想,如果我当时死了多好,这样就能见到你了。”
寂静的病房,昏暗的月光,幽深的瞳仁,两个人的对话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见到我,又能怎样?”
“不能怎样,但是我好想你,Sean,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可是到最后伤得最深的,还是你。”
因为夜的黑,顾宇涵根本看不清Sean的脸,更别提他的表情。
“你我之间早就两清,你何苦为难自己?”
“只要我还活着,就没还清。”
“顾宇涵,放过自己。”
“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在你最绝望、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在跟别人结婚,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顾宇涵痛苦地闭上眼,已无力说下去。
Sean花了好长时间组织语言:“换个角度想,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如果我再坚定一点,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些事。”
“所以你不肯配合康复治疗,自暴自弃?”
“你死了,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义?我甚至……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幻想了无数遍,假如你还活着,我一定会视你如命,可我做了无数个梦,都没有你,我知道你恨我,可是Sean,我无法遏制对你的爱,就算腿痛得要命,我满脑子想的不是我要好起来,而是你都没了,我好起来有什么用?”
听完顾宇涵的剖白,Sean更加沉默,几乎没了知觉:“你是因为我才出车祸的吗?”
“不,是我咎由自取。”
“从明天开始,振作起来。”
“你把我带走吧。”
“我带不走你。”
“反正我活不长了。”
“那也得活。”
顾宇涵痛苦地掩面:“我究竟要怎么做……”
“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没有活下去的信念。”
Sean重复道:“顾宇涵,好好活下去。”
很久之后,顾宇涵才从极端的痛苦中抽离出来,似乎灵魂也一同被抽离,他放下手臂,努力想看清Sean的脸,却模糊地看不清。
“Sean,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我。”
“下辈子的事情,我不能跟你保证。”
“没事,我不喝孟婆汤,我记得你。”
“记得又怎样?”
“我要找到你,乞求你的原谅。”
Sean停顿了一下:“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
“不,我欠你的,几辈子都还不清。”
“顾宇涵,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想醒,只想跟你在梦里多待一会儿。”
Sean只是说:“睡吧。”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顾宇涵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再也撑不住。
……
第二天早上,已经日上三竿,Sean一把将窗帘拉开,让阳光照射进来,照亮整个病房,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水气味和霉味。
此时,护工打来一盆洗脸水,见状有些诧异:“你是谁?谁让你把窗帘拉开的?快关上,顾先生不喜欢阳光。”
而Sean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看向了病床上的顾宇涵。
说话的动静势必吵醒了他,此刻他慢慢睁开眼睛。
当与Sean对视的时候,顾宇涵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喜出望外,而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愣了多久。
不同于昨天晚上漆黑的夜,Sean现在整个人都陷在温暖的阳光中,宛如神明,虽然他的眼神淡漠如常,但是脸部轮廓却很柔和。
“Sean……”顾宇涵好半天才唤出他的名字。
这一声中包含了太多感情,还有害怕转瞬即逝的无力感。
护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有愣在原地,Sean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那盆水,对她说:“你去忙其他的,这里交给我。”
“可是……”护工看向顾宇涵,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你出去吧,”顾宇涵说,随后又补充道,“跟张医生说今天不用查房。”
“好的。”护工犹疑地退出了病房。
她一走,顾宇涵就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双腿做了固定,根本动不了。
此时Sean将洗脸盆放在桌上,淡淡道:“躺下,别动。”
然后他就挽起袖子将毛巾打湿,拧干,用来给顾宇涵擦脸。
由于护工的精心照料,顾宇涵脸上倒还算干净,没有胡茬,就是气色太差,他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Sean看。
Sean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顾宇涵摇头:“没有,就是想看。”
说话间,Sean打算再次搓洗毛巾,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没死?”
Sean看着他:“我没那么容易死。”
这么久以来,顾宇涵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所以杰森是骗我的?昨天晚上也不是做梦?”
“我说过,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顾宇涵无比渴望地问道:“那你能不能留下来?”
Sean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你不知道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当我知道你承受了那么多的时候,当杰森骗我说你死了的时候,我真的快要疯了……”
“顾宇涵,都过去了。”
“我现在这副样子,你应该很失望吧?”
“知道就好,振作起来,该吃饭吃饭,该治疗治疗,不要像个懦夫一样。”
“好,我都听你的。”顾宇涵答应得很爽快。
接下来的日子,顾宇涵很积极地配合治疗,按照医生给的方案进行康复训练,也不再抗拒按摩,Sean每天都来看他,偶尔会陪着他做康复训练,但是不会在医院过夜,基本上顾宇涵吃晚饭的时候他就走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Sean从白谨皓那里得知沈欣桐打伤黎莉并且已经去了国外的消息。
“她伤的严重吗?”Sean平静地问。
“还好,只是脑震荡,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顾宇涵还不知道这事?”
“不敢让他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知道了也无济于事。”白谨皓说。
“既然她去了国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莉姨说她拿走了顾宇涵的私章,估计财产已经侵吞得差不多了。”
Sean冷着脸道:“顾宇涵毕竟是她的丈夫,可她的眼里却只有钱,真想不通。”
白谨皓犹豫道:“其实,她根本不爱顾宇涵,她的女儿也不是顾宇涵亲生的。”
Sean听到这话感到很诧异:“什么?”
“是真的,顾梦晨不是顾宇涵的亲生女儿,沈欣桐骗了所有人,为的就是想让她的女儿名正言顺。”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Sean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内心很沉重,仿佛他之前受的苦全都白费。
“Sean,我已经让我在国外的朋友追查沈欣桐的下落,她逃不过的,倒是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和顾宇涵的事情?”
Sean看向窗外:“我不知道。”
“我不应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是作为过来人,我只想给你们一个忠告——世事无常,好好珍惜。”白谨皓按着心口,此刻他胸腔里跳动着的这颗心脏是小风给他的,他将会带着对他的爱和愧疚好好活下去,即使再痛苦,他也要坚持到最后。
Sean也想到了弟弟,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没能见到小风最后一面,已是遗憾,两个相爱的人却天人永隔,更是遗憾。
……
Sean回到医院,看见病房没人,便猜想顾宇涵应该是去了康复治疗室。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医生说了要循序渐进,可他非要勉强,每天咬着牙坚持训练。
Sean看见他艰难地练习站立,脑海里又浮现出今天下午白谨皓的话,一不留神,便听见顾宇涵的痛呼。
他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Sean赶紧上前扶着他,说道:“不要勉强。”
顾宇涵痛得脸色惨白:“可是我想快点康复……”
“不是说训练的多就好得快,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可我怕……”
“不用怕,以目前的医疗技术,能治好,相信我。”Sean坚定地说。
“我不是怕这个,”顾宇涵苦笑着摇头,“我是怕你又走了,而我只能坐在轮椅上干着急。”
Sean无言以对,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近在咫尺。
“Sean,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但还是想问,你愿意……”
顾宇涵话没说完,就被Sean打断:“我不愿意,你现在仍旧是有家室的人,我不愿意当你的第三者。”
“家室?”顾宇涵露出了极度讽刺的笑容,“你是说沈欣桐那个女人?她巴不得我早点死,我死了她好继承我的遗产。”
Sean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一直以为顾宇涵的婚姻生活很美满,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贪图名利,一个心如明镜。
……
次日,Sean和往常一样来看望顾宇涵,这次他没有先去病房,而是去找了医生,拿到检查报告之后边走边看。
他看得太入神,以至于没看到前面站了个人,等他抬起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黎莉那张憔悴的脸。
跟之前相比,她今天穿着很素净,既没有化妆,也没有做发型,还比以前瘦了不少,但是骨子里的气质依旧在。
Sean犹疑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等着对方先开口。
“Sean,好久不见。”
“您这么快就出院了?”
“我担心宇涵,想来看看他。”
“他这几天很配合治疗,我们也没把您受伤的事告诉他。”
“谢谢你,Sean,谢谢你为宇涵做的一切。”
黎莉从未如此温和地对他说过话,这让Sean有些意外。
“以前是我太固执,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所以顾家有今天都是报应,怨不得谁,但是宇涵心里始终放不下你,我看得出来,你也一样,如果你们想重新开始,我再也不会反对。”
Sean没想到黎莉会和他说这些,这几年物是人非,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跟顾宇涵重新开始,自然也无法回应。
似乎看出他的顾虑,黎莉继续说:“沈欣桐做出这种事,这婚是离定了,只要你愿意,你和宇涵可以去国外生活,是顾家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良久,Sean给出的回答是:“我考虑一下。”
黎莉似乎有些担心他不愿意,赶紧道:“宇涵的腿是可以恢复的,我问过国内最好的医院,虽然不能恢复到车祸前,但是生活自理没问题,在他恢复之前我都会请护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