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址天宫的修缮很快来到了结尾,江听清的身体也好转的差不多了,虽然大部分是自己泡在泠水天池里恢复的。
因为天宫毁坏严重,经书也无从查找,但也不算糟糕,毕竟泠水天池也还是让他恢复如初了,而且还极大的增幅了他的内力。
只是越发见不到双潮见的身影,江听清眉眼低垂,似乎有无尽的心事压在他的眼底。
日日看着天宫上幻彩的云朵,浮生鲸翻飞在各个仙宫之间,好不自在。
已经不记得在天宫待了多久了,这个地方太阳日日高照着,虽然偶有轻微变化,但这一日却像从来不会结束一样,仿佛无边无际的虚无。
江听清已经很久不见他了,更加无法判断现在的距离来到天宫的时候过去多久了。
仿佛,时间在这里没有了意义。
竟空虚不已,他有时候去看神宫的修复,没有概念的坐等着神宫一座一座自行修缮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又或者再做点什么。
只是双潮见将他安置在这里,便无所顾忌的留在这里,哪怕见不到他,也没有因此心生不满。
江听清看着空荡的神宫,便生出不如种点什么的想法来,挥手将神宫的青云砖转换为土地,再伸手变出一把苑时鸢尾的种子和一个小锄头来,弯下身仔细的播种起来。
好像也没有那么无所事事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神宫都种上了。
再释法唤来一片云朵,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子。
江听清等啊等,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活,可细想应该是可以的,毕竟天宫上也养护了许多神花仙草的,而苑时鸢尾是在尊华仙山生长的植被,应该不成问题。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听清又种了一路,直到天宫神门。
双潮见在下界周旋于各种不同的地方,对盘踞一方称霸危害地方的妖族进行清除,长时间的清除,得到了很多正向的反馈,人民爱戴他,歌颂他。
做为神,他完美的无可挑剔。
东承好几个月没有看见过江听清了,也不知道他的近况,双潮见又在各个地方神出鬼没的,抓不住他的踪影,实在是牵挂,便点了一个信弹,将双潮见吸引到尊华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封神之后见到他,他周身散发着浅浅的白光,眼底如无边无际的一潭碧水。
他现在充满了神性,东承不得不对他生起一丝敬慕之心。不过他也没有忘记找他来的主要事情。
简单寒暄两句,便直入正题的问:“听清恢复的怎么样了? ”
双潮见那本是平静的水潭一样的心境竟像滴进了一滴水珠,掀起了圈圈涟漪。
一直想要通过忙起来而不去面对江听清的自己竟然真的无视掉了他。
双潮见不敢想竟然过了那么久,江听清在天宫一个人是怎么样度过的,便也来不及解释什么,转身离开回到了天宫。
东承看着他这急忙的样子,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忙晕了,毕竟新封为神,人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找他处理,毕竟没有人会不想一见神君风采。
双潮见才越过神门便看见遍地开花的苑时鸢尾,浅紫色的花朵轻轻摇曳着,一直延伸到尽头,而延伸的方向,正是他的神邸。
这么多,这几个月来,江听清在他忽视的时间里,竟然在神宫种满了苑时鸢尾。
双潮见这几个月以来又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他不敢想,自己真的将他遗留在天宫之上,让他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了五六个月。
愧疚像一个冰冷的大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身体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起来,呼吸也不在舒缓。
双潮见来到门口看见江听清正在院子里品茗,他行止轻缓,脸上一如往常般温柔,看见他便起身在原地等待着他走过去。
双潮见半个身子都已经开始发僵了,仍撑着没事般走上前。
江听清看他状态知道他可能是忙忘记了时间,正愧疚呢,知道他不好开口便先开口关心起来:
“很多事情吧,可还顺利?”
“……”双潮见迟钝的点了点头。
江听清察觉他的紧张,于是岔开话题以至于让现状不那么焦灼:“无聊种了些花,你看怎么样?”
“很漂亮……”
双潮见缓步走近,像一座沉闷的大山停在江听清面前。
他对上江听清的眼眸仍是那样的浪恬波静,似乎只捕捉到清明的风,在他蝉翼般的睫羽间流动。
双潮见感受不到他身上的任何异样的情绪变换,仿佛他的离开只是一瞬。
失落和心疼袭上心头,双潮见多么希望会是另外一个场景,就算是无声发闷气也好,闭门不见也好,再是开口指责也好。
什么都好,怎么会和宛如一切过去的只像一个晚上而已?
“……”江听清接受着他的审判式的目光,任由他去挖掘自己眼底深藏的爱意,不过一切都将会是徒劳,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江听清,你觉得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江听清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回答,选择了缄口不谈。
双潮见眼帘半掩着,极力的遮盖住自己眼中温澜潮生:
“神可以爱人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般打在了江听清的心上,江听清的手心轻微冒了一层薄汗,声音也虚浮起来:
“当然,神要普爱众人。”
“……”双潮见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被江听清开口打断了:
“若是神君偏爱一人便是有了弱点,便是有了死穴,以一人之欢喜而左右万事万物的发展轨迹,是大忌。”
“……”双潮见看着江听清的眼中坚韧而又决绝的,竟也无可反驳。
“神君应该以万民为先。”
“江听清……”
江听清立即打断了他:“神君今日想说什么?”
“……”双潮见心事被戳穿,在他面前赤裸裸不加一丝遮掩的爱意被制止,仿佛一切应该就要到这里停止。
“……”江听清还要再想说点什么,双潮见抢先开口道:
“你的病好了,我送你回尊华。”
他不想再听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不想他将自己至与万人之下,他一点也不想听。
双潮见转身便走,江听清在他转身之际想要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克制之间还是放缓了速度,任由他离开。
他眼里明珠璨目般耀眼的神,他应该高洁入云不沾半点星尘。
江听清回到尊华,最高兴的还是东承,一晚上扯着江听清喝了许多,说:“以后慢慢来,我能培养一个神,便会再培养出一个来。”
江听清也喝了个痛快大醉了一场,分明是件高兴的事情,两师徒竟抱着痛哭了一个晚上。
“听清,师傅,师傅~唔唔唔~等着你呢,师傅,唔唔唔~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你呀~”
“师傅~唔呜~”
“听清~师傅知道你受委屈了,没事,唔唔~我们听清以后会成为下一个神的,我们听清辛苦了,唔唔~”
“师傅~”
确实委屈,就算需要靠渡法力活着,他也要接受着仙门弟子的口舌争议,不明真相的人指点菲薄,放下自尊的去接受这一切。
还要面对双潮见时假装不在意,劝慰他不要去争执解释。
可是东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江听清还要开解他,逗他乐,怎么不心疼呢?
他本来是最有希望成神的孩子啊,江听清可是他最骄傲的徒儿啊。
双潮见坐在屋外,手里紧握着酒瓶,眼帘半闭着,仿佛可以探见他如浩瀚星辰夺目般的人生被自己夺走了一样。
从神祗天宫回来后,因为之前东承没有要住宫,天麓府里也没有合适的住所,东垣便将江听清安排着住进了双潮见的旧寝宫。
江听清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遵从,殊不知是双潮见到了父母面前特地说的这一嘴,只因双潮见寝殿里所用的都是整个尊华最好的东西。
江听清住进了双潮见的寝殿,身边的一切都保留着双潮见使用过的痕迹。
用他用过的面盆,坐在他看书写字的书桌,用着他喜欢的碗筷,晚上就寝在他睡过的床铺。
江听清却还是见不到他,那个从他受伤之后就有意躲着他的双潮见。
不过现在他作为神君,有更多要处理的事情,而他也恢复了康健,现在也开始接手着仙门的繁杂事务。
已经都没有时间在去思考别的事情了一般。
江听清晚上静卧在床上思绪纷飞,脸上的眉眼低垂着,辗转反侧的时候,注意到枕边的另一个枕头的一角,略带磨损,一条细小的线头裸露在空中。
江听清拿起枕头仔细的查看起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凑近时才发觉,这个枕头也带着双潮见身上厚重的熏香味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奶香味。
想到双潮见的雅正后,还是一个要抱着东西睡觉的少年,江听清便难掩脸上的好笑,却又控制不住的抱紧着这个抱枕,贪婪的闻着上面残留的味道,就好像在这一刻拥进怀里的不是抱枕,而是双潮见。
却又敏捷的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就掩藏在这层层叠叠的味道之下,江听清的眉头一紧,不加思考的坐立起来,看着面前的枕头露出狐疑的目光。
在仔细的观察下,才发现了这个枕头被施加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遮掩术。
江听清手里翻看的动作顿住了,既好奇又害怕,不知道这个遮掩术之下,他夜夜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却还是闭眼,抬手缓慢的捏了个决,拍在了枕头上,睁眼瞬间。
江听清的心脏犹如被浸在一个装满冰块的木桶一般,强烈的窒息感感在顷刻之间走遍全身。
那天在庆元城里身穿喜服,正认真要亲自己的脸,以及在知道自己要靠双潮见的法术才可以续命那晚,跪在面前眼含热泪的说着我愿意的他。
两张脸重叠的出现在江听清的脑海里,心底平静的湖面转瞬换做荒芜的戈壁,自嘲又心疼的轻抚过手中的两套喜服。
想到那个笨蛋这千年以来都夜夜抱着这两件喜服入眠的那一刻,心中荒芜的戈壁又开始浠沥沥的下起雨来,直至将这戈壁重新变回平静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