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领了旨,不得不佯装去一趟富阳。
从京都到富阳,坐马车大约需要十日,但是走水路就不一样了,不仅能避开偏僻的山路,日程上也能快个两三日,沿路的青山绿水更是值得一看。
褚元祯左思右想,决定带着蔺宁一同南下,即便蔺宁的眼睛看不清东西,能出门散散心也是好的。
蔺宁知道后很是诧异,“我?你要带着我?我能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褚元祯给俩人收拾了几件便服,“我们扮成寻常人家出行,到了富阳再绕回来。实则,是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让杨儇入京,他在府里住了这些日子,乍然出现委实说不过去,只有去一趟富阳,再将他带回京都,这件事情方能合情合理。”
“我们?”蔺宁问道:“除了我和你,还有谁?”
“成竹,他要看着杨儇。”褚元祯顿了顿,“你……我会照顾,人少才能掩人耳目,我不想带太多随从,只会碍事。”
“子宁啊。”蔺宁笑起来,“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
故意拖长的尾音暧昧绵长,让褚元祯再度红了脸。
*
翌日启程,一路南下。到了渡口,褚元祯包下一艘画舫,四人扮作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顺流南行。
船外烟波浩渺,偶有飞鸟啼鸣,舫内却是异常安静,随船侍女给几人添过茶,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杨儇有些拘谨,双手捧着茶杯坐得笔直。
褚元祯见他拘得难受,招呼道:“杨大人的棋艺如何?”
“臭棋篓子罢了。”杨儇忙慌站起来回话。
“臭棋篓子也好,过来陪本宫下一局。”褚元祯示意他坐下,“我们今晚便可到嘉善,听说嘉善是个好地方,素来受文人雅士的青睐,不如就在当地寻间客栈,歇上一晚。输棋的人,当请他人吃酒,还要掏住店的银子,杨大人觉得怎么样?”
“好说,好说。”杨儇哪敢推辞,赶紧在褚元祯对面坐下,“在五殿下府上白吃白住许久,下官心中有愧。论棋艺下官定然不及五殿下,合该在旁的地方尽一份薄力。”
成竹是个有眼色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摆上了棋盘。
而这棋局也是精彩,俩人看似是在对弈,实则胜负早已明了,倒不是褚元祯有意欺负人,实在是杨儇想得太多,当真把生死放到了棋盘上。
一局下来,杨儇已是汗流浃背,褚元祯落子时并不走心,依旧赢得轻松。
傍晚时分,四人在渡口上岸。这会儿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沿街的摊铺酒楼已经点上了揽客的红灯笼,街市上更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隐约还能听到乐坊的琴瑟乐鸣。
褚元祯拉着蔺宁走在前面,杨儇悄悄在后面拽住了成竹的衣袖,“这个……可否借我一些银子。”
“啧?没钱?”成竹挑了挑眉,“那你方才为何要应下?还故意输棋?”
“我敢赢么?”杨儇反问,“换了是你,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殿下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你纯纯会错意了。”成竹说着,伸手摸出钱袋,“回京记得还我……”
他本想掏几块碎银出来,哪知杨儇带着钱袋一并夺过去了,“还!一定还你,贴利还你。”
好在嘉善并不宽广,能选的客栈也不多,眼下这间瞧起来像个实惠的。杨儇将钱袋攥在手心里,狠了狠心,对掌柜的说道:“住店,两间上房,两个通铺。再来一些素菜、牛肉,配上一壶好酒,要五年以上的陈酿。”
“倒是不必这般铺张。”褚元祯立在一侧,“开一间上房即可。”
“无碍。”杨儇嘴硬,“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褚元祯看了一眼,认出那是成竹的钱袋子,心里已然有数了。
成竹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使劲儿地朝着杨儇使眼色,然而杨儇并不理会,坚持说道:“殿……两位大人总得住上房,就开两间。”
褚元祯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你在我府里住了这么久,当真毫不知情?我要你开一间,自有我的用意。”
说罢,熟练地揽过蔺宁的肩膀,将人搂在怀里——走了。
杨儇瞪圆了双眼,他自然是毫不知情的,他怎么可能知情?自那晚之后,他老老实实地遵照蔺宁的吩咐做个“死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饭菜都是由下人送到屋里,他窝在后院里不见人,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
成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我方才同你使眼色,你没看到?”
“我哪知道……”杨儇恍然大悟,“所以那日你欲言又止,说什么‘京都遍地都是’,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心说话!”成竹赶紧捂住他的嘴,“主子们做事不避着,但也不会逢人就说,你我知道即可,切莫宣扬出去,更不可在背后嚼舌根子。”
当天夜里,蔺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用手指捏着褚元祯的耳垂玩,轻声说道:“你今天吓到杨儇了。”
“他不是个胆小之人,只是识人辨事的眼光差了一些。”褚元祯由着他折腾,“来日奉天殿上对峙,那才是重头戏,他若没点胆量,怎么与王氏的人斗?”
“他只是个县令。”蔺宁顿了顿,“你看中枢这些大臣们,哪一个是善茬?此事牵扯甚广,仅凭杨儇一人之力未必能有胜算,那个王正甫定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王正甫不是威胁,等富阳之事闹到御前,无需任何人出面,王家自己就会弃了这枚棋子,以此来保全整个宗族的利益,而我想的是——”褚元祯突然打住了话头,反手捏住蔺宁的手腕,“我的耳垂,好玩吗?”
“好玩啊。”蔺宁笑得欢,“人们都说,耳垂大了才有福。你堂堂一个皇子,却生了副小耳垂,福气都去哪里了?”
“都用来寻你了。”褚元祯松开手,夹起蔺宁的面颊,“你准备什么时候向我母亲提亲?嗯?聘礼都替你备好了,不用你出一个子儿,我倒贴。”
“这可难了。”蔺宁佯装叹气,“宁太妃还没接受我呢。”
俩人无声无息地接了个吻,蔺宁倒在褚元祯的臂弯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褚元祯抱着人,缓缓开口:“不难,等富阳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去求一求,母亲会同意的。”
“用得着你?”蔺宁屈指弹了下他的脑门,“是我要娶你,我去求宁太妃。”
初夏的夜风已经有了暖意,开着窗户也不觉得冷。蔺宁沉默少顷,又道:“你方才只说了一半,如果富阳之事闹到御前,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褚元祯笑了一下,“我是个心善的大好人,想帮一帮我的‘好’兄长。”
“你才不是。”蔺宁一针见血,“你巴不得褚元恕死呢。”
“怎么会?我可是念着兄弟之情呢。”褚元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看看,褚元恕能做到何种地步。当日四哥一事,我知他从未真正地放下,宽恕处理是父皇的遗愿,即便褚元恕想一查到底,也不能做得太过。还有一个原因,四哥背后站着整个王氏,康嫔——现在应该称其康太嫔了,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但是借着富阳之事,总能把王家的铜墙铁壁撕开一条血口,这条血口要不要撕得大些,就看褚元恕敢不敢动手了。”
“他怎么不敢?”蔺宁立马接茬,“他连李家——”
“李家不同。”褚元祯把手指压在蔺宁嘴上,“李家那是犯了大忌讳,太后垂帘听政,私下笼络重臣,李鸿潜又紧握兵权,这是要架空皇权啊,换了谁都急眼。但是王家聪明着呢,土地的矛盾自大洺建立初期便存在了,岂是一日能解决的?褚元恕要动手,那就是朝着门阀士族挥刀子,这是连父皇都不曾做到的事,所以我才说,看看他能做到何种地步,一步出错,激起众怒,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说罢,将手指抵进蔺宁口中,轻轻搅弄了几下,蔺宁顿时说不出话了。
“在这里……”褚元祯轻声说道:“不准想别的事情,我们是来出游的。”
富阳一事就此摊开,表面上是官与民争夺土地,背地里却涉及了方方面面。士族的土地都是祖上立功、朝廷褒奖,这些士族或许并不在乎良田的产值,也不在乎天下还有多少人饿着肚子,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土地不能被其他人夺了去,尤其是杨儇这样的人。
奉天殿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知道回京后会发生什么,不如抓紧了这片刻的安逸,好好享受。
褚元祯翻了个身,把蔺宁压在身下,从后面把他紧紧地扼住,深得蔺宁险些叫出声来。
前半夜大汗淋淋,这间客栈的床实在不舒服,又硬又小,俩人都施展不开。褚元祯顾着明日还要赶路,只做了一回,蔺宁也早就习惯了被人伺候,擦拭时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