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之抬手顿了顿,接过花时动作稍显得生硬。
顾鸩止见人接过花后,没有等他回应,付之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一阵风带来了花的馥郁的香气,沈然之眼前那空旷的窗台上恰恰好可以坐一个人,而那人刚才来过。
沈然之垂眸,见手中那枝花丝线千回百转缠在昨夜那枝残花的枝干上,杏花璀璨盛开,葳蕤生光。虽说是假花,却淡淡的散发着真杏花的味道。
这枝杏花给这满是翠绿的宫殿带来了一点红。
一朵,两朵,三朵……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
却听顺德在此时进来对他说道:“沈贵君,周太医来了。”
可沈然之自回宫以来并没有宣过太医。“你去传的太医?”
顺德摇头否认。
只见周太医提着药箱进来,行过礼后,将药箱打开,里面放着各种药物。
他说:“沈贵君是要老臣给您瞧瞧受伤之处呢,还是要老臣将药箱留下,您自己处理?”
沈然之却不知还这般让他自己选择,下意识道:“我自己来便好。”
不是顺德叫来的,那便只有一人了。
既然是顾鸩止派来的人,那回去后定是要和他汇报情况的,他方才没告诉顾鸩止情况这会子定也是不会让他知道的。况且他根本用不着一个旁人的关心,顾鸩止什么人?凭什么来关心他。
“你退下罢。”
周太医欠身出去了。
话说顾鸩止正在御书房读书,却听何福在他身旁低声道:“陛下……徐阁老求见。”
他早知道知道徐阁老会私下来见他了,坐起身,“宣。”
御书房内只有顾鸩止翻书的声音,徐阁老步伐又缓又轻,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活像是双脚离了地而走来一般,顾鸩止抬头,不知何时阁老已经在他跟前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了。
“老臣,参见陛下。”
“阁老来了,快快起身,不必多礼,赐座。”
徐阁老谢恩后起身入座。
顾鸩止喝了一口茶,假装不明白,问道:“阁老此次来觐见朕所谓何事?”
徐凪风哼笑一声,眯起眼睛,直接步入了正题。
“依老臣所见,陛下还是收回成命的好。此乃祖宗成法,于我朝已有五百年之久,累世相循,凝祖宗之智,已为人之共识,怎能轻言废之?况夫生天地之间,以忠孝为本,陛下此不忠不孝之举,恐遭天下诟病。”
顾鸩止刚想接话,却被徐凪风抢先一步。
“陛下莫非是不知美色误国?先有成帝专宠赵氏姐妹,以至皇室绝胤,再有炀帝为后宫妃嫔大新土木,以至黎民困窘于生计,后有南陈主溺于杨张贵妃等一众妃嫔,荒于朝政,后大军攻城王朝沦丧,史上因宠幸美人而误国的君主数不胜数,陛下难道是打算效仿他们不成?陛下您如今执一己之念,刚愎自用,不愿改之,可知您此举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听老臣一言,收回成命,沈贵君犯事当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徐凪风言语过于急过于切了,语毕后连喘几口气。
本以为顾鸩止无言反驳,却听他说道:“阁老此言差矣!沈然之与朕乃先奉先帝旨意成婚,以一微末宫规而诛之,岂是为忠为孝?祖宗之法益者多矣,此一条无足轻重。朕本就不顾天下人如何视之,况从古至今诚无一君王拥天下举手投足之赞。二者,阁老既说此为共识,朕且问其天下之共识?其皇家之共识?若为天下之共识,沈然之岂会不知,若为皇家之共识,欲废之岂非易事。”
徐凪风脸色极阴沉,“陛下……”
顾鸩止“啪”的一下拍了桌案,“三者,阁老之所言帝王者皆为坐拥佳丽三千且好色淫.乱之辈,朕后宫仅此一人,寡欲清心如何效之?其末者,此法设立之初以防后宫妃嫔与人行私通之秽,放往之尚有为,至今之则无为,朕废立法度以修后宫不为刚愎!”
“阁老可知真乃顽固不化,墨守成规,抱残守缺之人为何人?”顾鸩止反问道。
“陛下!你,你……”
徐凪风被他气的连敬称都没带,猛的咳嗽起来。皇帝在他眼里就像是撞见了红绸缎子的一头牛,任他怎么阻止,他都收不住的想要冲撞过去。
顾鸩止扶额,道:“阁老今日请回罢,朕不会收回成命。”
顾鸩止将徐阁老说的无言回答,他不得不承认皇帝的一些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有一点徐凪风却想不明白,顾鸩止从来都是对他唯命是从,纵然有不满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这回怎得和往常不一样。
徐凪风离开一个时辰后,便又听何福来传话说高大人求见。
“高西?他怎么来了?”顾鸩止以为又是来劝他收回成命的。
何福笑眯眯道:“陛下您忘了?那日您问起高大人家的猫是否下有猫崽子,巧的是高大人家的一只母猫正月末就诞下了一窝猫崽子。今日就是来给陛下送猫来了。”
顾鸩止立即回嗔作喜,“快请人进来。”
高西手提着一只精致的竹篓子,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了里面睡觉的三只小猫。
高西:“臣叩见陛下,听闻陛下欲养猫于宫中,正巧臣家的猫刚诞下了三只猫崽,今日臣来,特将猫呈于陛下。”
言罢,何福便接过篓子,呈与顾鸩止。
“陛下可有中意的猫崽,抑或是说这三只皆入陛下的眼?”顾西见顾鸩止望着猫久久没发话。
“没。朕方才只是……想岔了。”
顾鸩止道:“便要那只罢。”
篓子里有三只小猫,黄色和黑色的两只蜷缩在一起,却独独把那只白色的舍弃到一边。顾鸩止的目光全放在了那只白色的猫崽身上。
“朕看这只白猫倒是……不一般。”
顾鸩止刚要要伸手去触摸,却被高西劝道:“还请陛下恕罪,这只白猫看似安静乖巧,实则顽皮,颇爱耍小性,性情高傲不爱与人亲近,臣恐伤陛下龙体,还望陛下三思。”
“不然陛下……另择一只?”高西又建议道。
还真是他一眼就相中的,顾鸩止轻笑着回绝道:“不了,朕意已决,就这只。”
高西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同顾鸩止交代好后事后便自行告退。
小猫睡觉之地从篓子里转移到顾鸩止腿上,睡的正香,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原主舍弃。
何福轻声道:“陛下给这只猫起个名字?”
“名字?这朕还确实未曾认真想过,且先搁着,待朕想到适合它的名字便再说吧。”
顾鸩止垂眸,用手挠了挠小猫,声音呼呼噜噜的。心想:这猫似乎并非如此像高西所言的那般难以亲近。
可下一秒他这想法却被狠狠打破。
那猫当是嗅到了陌生气味,从梦中醒来,瞧见眼前的人后迅速跳到一旁,虎视眈眈地望着顾鸩止,鼻腔里传出呜呜声,像是生气了一般。
这猫怎么说变就变。
顾鸩止试探性的伸手,想要摸摸它的头,指尖还未触及到一阵凉风袭来,是那猫伸出尖锐的白爪子朝人抓来。顾鸩止手收回的迅速,没被其抓到。
好吧,他这回是真信了。
何福嗔道:”这猫怎么还抓人啊?陛下可有伤着?”
顾鸩止道:“朕无事。”
“这猫还真如高大人所言的那般,奴才觉得陛下还是换一只温顺些的好。”
顾鸩止:“小猫到了新地儿还需要适应,况且你怎知它以后也会如此?”
何福拍拍大腿,“哎呀,奴才这也不是怕伤着陛下么?陛下若实在喜欢这只猫,多与它亲近亲近,或许日子久了它就会变的粘人些呢。”
顾鸩止懒懒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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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之撩起袖口,红色从烫伤处将整个手背覆盖,由深及浅,看见红肿的地方时,疼痛的感才油然而生。
顺德将药箱提过来,沈然之正准备从众多的药物中找处理烫伤的药,却发现药箱里有地榆膏,紫草油,石灰膏,冰片散……沈然之随手拿出了一盒药膏,给自己涂上。
近来他总觉得顾鸩止不是送花,就是教自己弹琴的行为举止颇为怪异,或许是因为对他起了疑心,假关怀之名,而行监视之实。
沈然之凝眸于手中那枝杏花上,片刻后,那东西“啪”的一声被折断,直直掉落到了地上。
顺德见状以为是沈然之不小心折断的,便要去捡。
“不许捡!”
顺德愣在原地,他不知这枝花的来历,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精细的玩意儿,定是费了很大的精力完成了。沈贵君方才还拿在手上欣赏,没想到下一刻就被折断了,他定是会觉得可惜的,本想着捡起来拿去叫人修……
大殿内阒静良久,方才听一个声音道:“把这儿收拾了。”
沈然之扔下一句话后,便离开。
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的关心不屑一顾,甚至怀疑对方是别有肺肠,也难怪没人会真心待他,这样的人就不值得别人交付真心。
他嗤笑一声:我根本用不着别人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来对我给予关照,更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为了复仇他就必须得做个无情的人,刻薄对待自己,同时也刻薄的对待他人。世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不相信世人,在这世上值得他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也只有自己才会真心待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