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衙役闯进房屋,屋子里本就没陈设。一见就是不能藏人的,但衙役还是把该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
床下,顾鸩止挡在外侧,把沈然之藏在了内侧,乍眼一看还不知底下躲得是两个人。
顾鸩止紧紧搂着沈然之,似乎在告诉他不要担心。沈然之本就是不害怕的,被顾鸩止这一弄倒显得他很柔弱的样子。
他想推开对方,奈何他已经背靠墙壁没有地方可以给他推了。此番情景不免让他想起了那次在庆花楼的,那次在庆花楼他和顾鸩止似乎也是这般。
沈然之勉强地移了移腿,垂眸间不知瞥到了什么,竟然想起了上次听到周太医同顾鸩止说的话。
【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间有些事再正常不过了】
沈然之叹了口气,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嘛,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竟还能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
那衙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忽然脚步声停止了。半响没有动静,顾鸩止以为人走了,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从窗缝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光也消失了。
他知道是那衙役走了过来。顾鸩止将沈然之搂的更紧,准备好了带着人滚出去。
那衙役盯着床看了许久,轻轻撩起了窗幔,唇角勾起。下一刻就将床上铺开的被子,一把掀起来。
“原来在这!”
只见一老婆子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正午睡的好好的,不知是谁掀了她的被子。转身一看竟是一个衙役。
那老婆子不语,只是用尖溜溜的眼睛盯着掀她被子的衙役。
衙役,被她盯得不知所措,摸了摸脑袋又将被子给她老人家盖了回去。
“衙门的人,来我家作甚?”
“抓,抓人。”
“抓人,你可给我看好了?这屋子里哪里有你要找的人。”她态度很凶。
“没,没。”
“赶紧走。”
那衙役被老婆子虎住了,放下窗幔,像老鼠一般的钻了出去。
床下的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床上何时躺了个人,连他们进来都没发现。
两人从床下出来,沾了一身的灰,顾鸩止黑色的衣服倒是不怎么明显,轻轻拍一下就好。沈然之就不一样了,白色的衣服上到处是灰尘。
自从出来后,沈然之一直没说话,几乎一直是低着头的。顾鸩止见沈然之身后还有一处是脏的没有将灰尘拍干净。
“这里,还是脏的。”顾鸩止拉住他,“我帮你。”
帮沈然之 拍灰尘时才发现,他长发掩盖下的脸被染上了微微红晕。想来是方才在床下那逼仄的地方闷着了。
刚整顿好仪容,就听窗幔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这怎么还有两人?”
那老婆子掀起窗幔,见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去一旁拿起了扫帚。
顾鸩止见状欲解释点什么,却见一把扫帚向他迎面而来。
“住手!”这时那老翁的声音才响起。
他见老婆子拿着扫帚就是要朝人打下去,急步走过来,将老婆子手中的扫帚拿下来。
“欸,这二位大人是来咱们家留宿的。”他慌忙解释道,“你还记上次我同你说的那帮我的善人么?”
老婆子止在原地,努力回想,“就是给你二两银子的那个?”
“对对对,”老翁捏了一把汗,“就是他们。”
老婆子把扫帚扔了,“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差点对他们下手。”
“我不是还没进来嘛。”
老婆子连忙向两人道歉,又试探地问道:“方才那衙门的人,可是来找你们的?”
“是,不过我可以向你们解释。”顾鸩止道。
“欸,不必不必,我就是问问,像你们这样的好人定是不会做那等害人之事的。”
这话说的人心暖暖的。
交代好一切后,两人就去了另一间屋子,将这间屋子留给顾鸩止沈然之。
人走后,顾鸩止却饶有兴致地看起这间屋子的陈设。虽然是简陋了点,但整间屋子却是干净整洁的。
这都还不错,既来之则安之。
“话说,你昨晚杀了人后,没有处理尸体?”顾鸩止问。
“动他脏了我的手。”他冷声道。
顾鸩止笑道:“行吧。”
住在别人的家里,总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午后,两人便去帮那老翁干活。
“这怎么好意思啊,二位大人是富贵人家,别说做这些活,恐怕就连谁是秧苗谁是韭菜都分不清吧。”
顾鸩止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沈然之心下忖道:顾鸩止没有半点皇帝架子他倒是不奇怪,或许在皇宫里他做得君临天下的皇帝,在这乡间又做得劳作求生的百姓。
太阳退到山顶,眼看着就要躲到山后藏起来。
顾鸩止帮着老翁在田间忙活了一下午,原来空旷的稻田上,已经插上了秧苗。
旁边那块田的人瞧着邻家不知何时多了个能干的小伙子,和老翁谈笑道:“你家什么时候多了长得这么俊的小伙子,还这么能干。”
“他和田坎上的那位公子是暂时在我们家借宿的,”老翁笑道,“这两位公子啊,心肠好啊,偏说要来帮我做活,不能白吃白住。你还别说,他们一看就是那等富贵人家,没想到做起活来丝毫不喊累。”
那人问顾鸩止,“小伙子是做什么的。”
顾鸩止随便编了一个身份,就说:“原先是在朝廷做官,现在被调遣到了政务清闲的州府。”
“那就是被贬了?”那老翁神色凝重。
“虽然被贬,但总归要比朝廷清闲些。”顾鸩止反倒不好意思。
另一人啐了一口,道:“狗皇帝,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这么好一个人摆在眼前不用,偏要重要那些奸臣佞臣!”
“……”顾鸩止道,“什么?”
老翁也骂道:“可不是,先前我们淮安县闹蝗灾从朝廷发放下来的救济粮食到这里就剩的不多了,谁知道在途中被那些狗官私吞了多少。他们上头的人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那皇帝以为自己下了令就等同于救助了我们,简直太天真了。”
“那皇帝太年轻资历也太浅了,照我说啊这天下迟早是宁王的。”
他们还在一旁对皇帝评头论足,喋喋不休,但不知道的是他们所谈论的话那个不配做皇帝的皇帝现在就在他们身旁。
顾鸩止只听进去了些有用的话,至于对他的评价和谩骂则是装作没听见。
沈然之蹲在田埂上,望着对面高谈阔论的人,他们是拉着嗓子说话的,沈然之在这边完全听得到他们说的什么。他见顾鸩止没有理会,只是埋头做事,或许他真的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
若是换做他自己就做不到了,沈然之这样想着。忽然一朵野花出现在他眼前,沈然之侧身望去,原来是一小孩。
那小孩笑的灿烂,糯糯的说:“哥哥,你能过来陪我玩吗?他们都在忙,没人陪我玩。”
既然找不到大人,那就找同龄的人玩,沈然之环顾周遭,却也不见有别的孩子。
说来也奇怪,他们自从进这个村子后就没有见过除了这个以外的小孩。
他问:“为何不去找你的朋友玩。”
她闻言就要哭出来似的,“我的朋友们都被送走了。”
“送走?送去哪里?”
“不知道,但我娘说那是个很好的地方,有人会照顾我们,娘过几日也打算把我送去。”
沈然之接过她的花,让那小孩坐到他旁边。
他觉得有些奇怪,什么地方整个会让整个村子的人都把孩子送去。那日杀那人时,他说的一些话就像是这地方不止他一个人做拐孩子的生意,还来了另一个人,且将他的生意抢了。
这时顾鸩止过来,罩在夕阳下。那小孩一见顾鸩止就高兴起来,“哥哥,听说你是新来的。”
闻言,顾鸩止停顿了几秒,失笑道:“算是吧。”
“那你喜欢我们这里吗?”
“喜欢。”顾鸩止答道。
那小孩子来了兴趣,一来指了好些事物,有人、有花、有草、有树……
顾鸩止都答的喜欢,陪着她闹。
“那你喜欢我吗?”她笑着问。
“自然喜欢。”
那小孩顿了顿巡视周遭,像是在寻找没有指过的东西。片刻后,她指着身旁的那位哥哥,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沈然之一惊。
问到这里,却没听顾鸩止立刻回答了。
“你不喜欢这位哥哥吗?”那小孩有些失落。
顾鸩止若有所思,须臾后道:“嗯……喜欢。”
小孩本还想问些什么,就听见田边上有人叫她回去吃饭了。她与两人告别后,就跑回去了。
沈然之就知道顾鸩止会这般回答,但不知为何分明和以上的问题都是同样的答案,他却要犹豫这么久。
或许别的他是真心喜欢的,而沈然之他只是碍着他的面子勉强这样回答。不过沈然之也不在乎顾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或是别的什么。
他根本不在乎的。
顾鸩止坐到他身旁,两人皆是沉吟不语。
天边一排排麻雀飞过,消失在树丛里。夕阳躲在了山后只露出一半脸,就像是一个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的宫灯。
良久,沈然之先开口,“方才他们的话我也听见了。你……别往心里去。”
难得听沈然之这么说,顾鸩止感觉心潭像是扔进了一块烧红了的碳,激起涟漪的同时又带来了温度。
他道:“好。”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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