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莲一边神色复杂地探究着蔡元祯脸上的神情，一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上面的浮沫，轻呷了一口，缓过神了之后才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妄议朝政可是要被杀头的！”
“而且如今襄阴侯权大势大，你若是想跟他作对，恐怕得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蔡元祯知道王英莲是个老狐狸，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便继续说道：“不愿与他作对如今也只能站在对立面了。”
蔡元祯举起了自己残缺的左手，悲愤地说道：“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成为一个废人，我的手足也不会客死他乡，如今他更是将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作为您的干女儿，将来若是真的被他大权在握，我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蔡元祯干脆直接将这些都说了出来，反倒是让王英莲吃了一惊。
见王英莲果然神色有变，蔡元祯立马加重了语气进言道：“干爹一定要当断则断，切不可因为一子慢而落得个满盘皆输的结局！”
王英莲顿了一会儿，随后说：“你想要什么？”
蔡元祯这才重新坐直了身子，微眯着眼道：“我要蔡元祯要衣锦还乡、要蔡纸名满天下、更要……□□死！”
蔡元祯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嗤笑，那一笑不禁让王英莲都感觉到背脊发凉。
他也没有预料到，这一次的绑架事件，竟然会成为蔡元祯和江煜反目的导火索。
不过这也并非无迹可寻，早在蔡元祯的二哥蔡辛死的时候，他派出去的哨子就有回来禀报过，此二人心生了嫌隙。
难道说，这次是真的？
不过王英莲依旧是小心行事，轻拍了拍蔡元祯的肩膀，说道：“元祯，你既然叫我一声干爹，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尽力帮你达成愿望的。”
“等你的手伤养好之后，你便继续去宫里头的藏书阁修书，依你的才干只要好好办事，事成之后我自然会到陛下面前为你请功的。”
蔡元祯心一沉，知道他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如今说的话依旧是冠冕堂皇的话。
正当她的大脑急速飞转着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王英莲便宽慰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的身子又还没有好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蔡元祯只得无奈起身，起身朝屋外走去。
正当她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她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王英莲说：“干爹，你可知道江煜在朝中的暗党有哪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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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蔡元祯走得极快，甚至差点被街边冲出来的孩童撞到也是丝毫不在意。
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多如牛毛、细如密针一般扎到蔡元祯的脸上，她也依旧连把伞都没有打。
街道上的商贩和路人纷纷四散逃离去避雨，唯有蔡元祯依旧在街道上畅通无阻地行走，目光灼灼。
王英莲并没有完全信任她，想要博得他的信任必须拿出一点“诚意”，给他的那份半真半假的江煜暗党名单，算是蔡元祯的投名状。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蔡元祯便知道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今后她就算是被江煜或杀或剐，她都认。
只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让王英莲相信她说的话。
蔡元祯回到家之后，又将刚才自己给王英莲的那份名单草拟了一份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送信小哥，吩咐他送到襄阴侯府。
依照江煜的聪明才智，他一定会意识到这些暗党已经暴露了，接下来行事也定然会有所小心。
王英莲不是一个会轻易放下戒心的人，接下来一定会对她小心试探，她也得做好准备。
萧晗宸如今还在被软禁，用不了多久便会“自焚”，若是她将这件事提前透露给王英莲，这样他会不会更加相信她？
而且，蔡元祯也是真心不希望萧晗宸出事。
这个一直身处权力斗争中心的男人，其实心一刻都没有在此处停留过。
蔡元祯坐在屋子里想了许久的事，一直到肚子咕咕响，这才惊觉自己饿了。
奈何这个时代又没有外卖这种东西，而且如今木槿又不在了，若是换作从前，她早就做好了晚膳，笑脸盈盈地来叫她吃饭了。
一想到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女孩子，蔡元祯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奈何她在上京还有要紧的事做，连亲自将她送回去都做不到。
二哥死的时候，是江煜将人妥帖地送回去的。
如今木槿死了，也是江煜差人送回去的。
若是有一日，她也折在了这里，江煜会不会……
一想到这里，蔡元祯用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既行到此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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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今蔡元祯的手行动多有不便，但她纸师的官职还在，仍旧需要进宫修补书籍。
听闻蔡元祯告假多时终于回归，纸造司的大监季昇也来瞧过她。
看见她坐在桌案前用残缺的手拿着工具修补书籍的时候，季昇似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怎么搞成了这样？”
对于季昇的诧异，蔡元祯则是显得冷静多了，反倒还浅笑着说道：“不打紧的，所幸伤得不是右手。”
季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本她告假的这段时间，他就有听闻她是被绑架了，原本还有些不相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不过这个蔡元祯倒也确实是个奇女子，身为闺阁女子落得个残疾没见她哭闹或是躲在家里不出来见人不说，竟然还能这样仿佛没事发生一般继续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还真是让人，心生钦佩。
季昇十分诚恳地对蔡元祯说：“纸造司如今人手众多，我明日便叫两个人来给蔡大人打下手，其他若是还有什么短的缺的，蔡大人只管开口就是，我季昇定当全力以赴。”
蔡元祯郑重其事地起身行礼：“那便谢过季大人了。”
很快，纸造司安排的人便过来了。
来的是两个看起来比较文气的后生，看起来也没什么经验。
不过想来也是，那些有实力的老师傅，纸造司定然是要自己留着用的。
蔡元祯也不敢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只能让他们做一些打杂的活，不过也总算是减轻了一些负担。
还有人送来了一副修补纸张的工具，相比较蔡元祯之前用得更加轻便趁手些。
蔡元祯谢过之后便问来送工具的人：“这工具是纸造司的人送来的吗？”
那宫人摇了摇头说：“这是襄阴侯遣我们送来的，侯爷还吩咐说蔡大人的手伤还未痊愈，若是用之前的修补工具，手握的地方太过粗粝，虽然足够防滑却也伤手。”
“这个是改良版的，手握的地方用轻薄的绢布包起来了，这样蔡大人也不容易伤到手。”
蔡元祯轻轻拿起了放在托盘里的工具。
有竹起子、小铁压、铁锤、镊子、棕刷等等。
这些工具无一例外就是手握的地方都缠上了绢布，而且有的还做了加长处理，估计是考虑到她的左手不便。
蔡元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心里那一块柔软的地方再一次被触动了，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江煜对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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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莲似乎也意识到了事不宜迟这件事，如今萧晗宸仍旧被圈禁着，如今他使用厌胜之术诅咒生父的罪名还没有洗清，若是陛下真的在此刻一命呜呼，那皇位还真不知道传到谁手上。
若是真的让萧楚陵继位，那上京怎么可能还有司正监一席之地？怎么可能还有他王英莲玩弄权术的份？
王英莲很快便对着蔡元祯给她的那份江煜暗党名单下手，不管是弹劾还是打压、陷害，一切能用的手段他都用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完全相信了蔡元祯，不过是秉持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原则这么做罢了。
不过，为了表达他对蔡元祯的信任，王英莲还是指派了许多任务给她做。
其中不乏牵扯私相授受、贪污军饷的大事，事成之后王英莲还给了蔡元祯不少“好处”，彻底将她洗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蔡元祯也是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每次都是欣然接受。
为了回报王英莲，蔡元祯还差人送了张纸条给王英莲。
纸张上化了个罗盘，在东边方位的画纸位置被火烧了个洞，被烧毁的洞周围还有余烬，轻轻一吹还会簌簌飘落，看起来十分不吉利。
王英莲立马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加派了人手去保护东宫太子。
这段时间趁着陛下身子不济，他光顾着忙活前朝的争斗了，差点忘了最终登上皇位上的那个人，决定了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不管蔡元祯给的消息是否可靠，提前筹谋总是没有错的。
这段时间不管是在藏书阁也好，还是替王英莲周旋在那些腌臜事里也好，蔡元祯每每筋疲力竭，可回到家中却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蔡元祯都会发现自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在后怕，还是在为未来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感到恐惧。
今天她也是惊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心跳快得厉害，衣裳也都被汗水打湿了，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冷冷的。
蔡元祯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